一寸金·赠笔工刘衍  

译文
秋季一到，人们进入山中臂擎苍鹰，手牵猎犬，纵情地驱赶猎物。笔工就从捕猎来的野兽身上，选拔那些宜于制笔的兽毛，将兽毛拔得像飞雪一样地四处飘散。笔工收集拢已经拔到的兽毛后，把它们放到制笔处，就进行精选、造型，将一枚枚的笔头用丝帛紧紧地扎住，并且一一进行清洗、脱脂。成品的笔放在白玉制的笔架上面，竹管是选用幼斑竹制成的，上面还能清晰地看到娥皇、女英因为哀哭舜帝去世而遗留下来的点点泪痕。笔工刘衍虽然现在已经衰老了，但是他制笔的技艺精良，所制的笔都是供给皇家使用的大内珍品。因而他还需要用玄香熏笔，而且皇家还要经常派人来立等着取货，连夜送进宫去呢。
刘衍所精制的笔流落在俗世中却不被世人所珍重，而是随便放入书箱、行箧之中，使毛笔受尽了蠹鱼的蛀蚀。从前我在酒醉后神思飞扬之时，曾经拿起你所制的毛笔书写过回文诗；并且酒后还用笔饱蘸了墨汁龙飞凤舞地书写过春联。刘衍终究因为年老体衰而回归故里南方山乡。但是他其他之业无以为生，所以只有重操旧业制笔谋生。麻烦你摘下笔套，使我能在这篷窗中，用这支毛笔在叶上题写了这首寄托深情厚意的词送给你吧。
注释
⑴一寸金：词牌名。此词双调一百零八字，前后段各十一句，五仄韵。
⑵中山：地名，今河北定县，产笔毫最佳。古为国名。韩愈《毛颖传》：“毛颖者，中山人也。”
⑶隼（sǔn）：猛禽。卢：良犬，此指猎犬。
⑷章台：秦宫殿名。
⑸臞（qú）：同“癯”，瘦。束缟：即捆缚兔之白毫。
⑹汤沐：指汤沐邑。皇室或国君受封的私邑。疏邑：偏远的城邑。
⑺筤（láng）管：笔管。筤，幼竹。牒（dié）：古代书板或公文。
⑻“苍梧”句：写南方用湘妃斑竹制笔管。
⑼郎：指陶砚。
⑽玄香：指墨。
⑾禁苑：皇宫，此代指皇帝。
⑿雕龙：刘勰著《文心雕龙》，此切笔工姓刘。龙：一本作“砻”。心尽：尽心。
⒀蠹（dù）：蛀食书籍衣物的小虫。箧：小箱子。
⒁折钗：笔力道劲。
⒂黠髯掀舞：本指用鼠须笔写字，这里代指笔墨潇洒。黠髯，指鼠须笔。黠，狡猾，代指鼠。
⒃流觞：王羲之《兰亭序》有“引以为流觞曲水”句。春帖：即指《兰亭序》，因其有“暮春之初”句。
⒄荆溪：在江苏省南部，上游为胥溪河，至宜兴大埔附近入大湖。南宋时此处逐渐成为制笔中心。楫：本指桨，此谓划船，代指流传。
⒅金氏刀：即刘衍之姓，繁体为“刘”，拆为金刀。
⒆脱帽：摘去笔套。代指制笔。
⒇寓：一本作“写”。水叶：用红叶题诗典。此亦指纸。

这是吴文英为笔工刘衍所写的酬赠词。《郑文焯手批梦窗词》：“（刘）衍为宋笔工之擅场者。唐有茹笔工，天随子有哀文，与此同为文人游艺之作。”

此词开头“中山”二字，化用韩愈《毛颖传》“毛颖者，中山人也”一句，言毛笔是中山（今河北定县）的特产。发端二韵，用《毛颖传》“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沫”一段文字，言秦始皇大将蒙恬率军队于秋天进入中山国，臂托鹰隼，手牵猎犬，驰骋旷野去行猎。“见骇毛飞雪”一句写雪白的兔子见蒙恬众人时的惊骇之状。下面省略被捕经过。“章台献颖”写兔子被捕后送到秦国章台宫。“矅腰束缟”言兔子极为瘦弱并被白绢困缚着。“汤沐疏邑”写秦皇帝下令派蒙恬赐白兔到汤沐邑圈养。“筤管刊琼牒”言用兔毫制的毛笔，书写着皇家的公文。“苍梧恨”一韵，化用舜之二妃娥皇、女英在舜死于苍梧山后，追至湘水旁泪洒竹林为斑竹的故事，以言毛笔笔管为竹子所做。“陶郎老”一韵，化用《毛颖传》“颖与绛人陈玄（指墨）、弘农陶泓（指砚）及会稽褚先生（指纸）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一段文字，言毛笔、砚台、墨、纸等都常被催促连夜入宫待命。“陶郎”指用土制成的砚。“玄香”，据《纂异》：“薛稷封墨为玄香太守。”“玄”黑色。“老”“憔悴”等词语修饰“陶郎”“玄香”，加之“犹催夜俱入”一语，表达了毛笔等老而体衰仍被役使的情况，从中暗暗表达了役使无度的抨击，为下文的弃置作了铺垫。
下片，继写毛笔的经历。“自叹江湖”一韵，化用《毛颖传》：“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摘了笔帽）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嬉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以毛笔口气自叹皇帝将其弃置后，只得流落江湖，尽心于文字间，每于蠹虫同处于箱箧中。“念醉魂悠扬”一韵，写毛笔流落后的用场：在文人中书写笔力道劲的锦绣文章，在墨客曲水流觞时书写《兰亭序》，这一切都令其“醉魂悠扬”，身心舒畅，这其中也暗寓了词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感奋。全词从上片至此，均从词题的“笔”字展开，至“还倚荆溪楫”一韵，才转到词题“笔工刘衍”。此言制笔工艺从安徽传到浙江荆溪附近为中心，还要依仗刘氏继续传下去。“劳君为”一韵，紧扣“赠”字收尾，赞刘氏于寒窗中制笔，使红叶题诗等诗文的情感能寄托在纸笔之中，不能不令人感激。
此词构思新颖，赠笔工刘衍，全从“笔”字着墨，而此“笔”的写法，上片多处化用韩愈《毛颖传》原文，言其为秦将蒙恬所获之兔毫做成，效力于秦皇帝，与“陶郎”（砚）、“玄香”（墨）等为伴，昼夜撰写牒文，以至“老”而“憔悴”。下片笔墨宕开，涉想有奇趣，写其笔老毛秃之后流落江湖，但却找到了自身的价值，不管写笔力遒劲的锦字，还是书写名篇《兰亭序》，都令其“醉魂悠扬”，如醉如痴。最后オ以对笔工刘衍的传播制笔工艺，表示感谢作结。在全篇咏笔中寄托了词人的情怀，于“自叹江湖，雕龙心尽”中，可听到“老而无用”的感叹，在“折钗锦字”“流觞春帖”中又看到“念醉魂悠扬”“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感奋。
全词将物拟人，使物富有人的情感。如写竹被砍下制笔，则道“苍梧恨、帝娥暗泣”，如写砚、墨，用“老”“憔悴”来形容，将无生命物赋予人的情感。写毛笔的情感就更丰富了，一会说其“自叹江湖”的流落之苦，一会言其又在民间做出新贡献的“醉魂悠扬”的兴奋。此词另一特色就是善造新词。如形容毛笔写字潇洒流畅如龙飞凤舞，则曰“黠髯掀舞”用鼠须飞舞来形容。写制笔工艺流传到浙江吴县，刘衍是制笔工匠，则曰“还倚荆溪楫，金刀氏，尚传旧业”。写刘氏制笔于寒室之内，则曰“脱帽篷窗”等等。这正如戈载所评：“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宋七家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