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波逐流云  

译文
清波像在追逐着流逝的云影，在船歌声中，一叶扁舟缓缓地凌波而去。几声桨荡水的声音传来。船驶进了远处的芦苇荡中。
落日时分，遥望江中有几只悠闲的鸥鹭。它们低飞歇息之处，有无数的菰蒲。在风中发出萧瑟的响声，像在相互交谈。
注释
⑴点绛唇：词牌名，又名“点樱桃”“十八香”“南浦月”“沙头雨”“寻瑶草”等。正体双调四十一字，上片四句三仄韵，下片五句四仄韵。
⑵流云：此处指水中流动的云影。此句是说水天相接。
⑶棹（zhào）歌：行船时所唱之歌。袅袅：形容声音婉转悠扬。凌波：在水上行走。
⑷蒹葭（jiān jiā）浦：芦苇丛生的水滨。
⑸中流：江河中央，水中。
⑹闲鸥鹭：闲鸥野鹭，亦用以喻退隐闲散之人。
⑺菰蒲：菰和蒲都是生于浅水中的草本植物。
⑻瑟瑟：象声词，形容风吹草木声。

此词作于1906年秋至1907年春在海宁期间。1906年8月，因父亲王乃誉病故，王国维回到故乡海宁奔丧，并为之守制，直到1907年春才返回北京。此词是闲居期间所作。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概念，他写的这首词很接近“无我之境”。
“波逐流云”写得很美。这里的“云”不是天上的云而是水中的云影。天上的白云在飘动，水中的云影也在飘动。水面波浪层层起伏，似乎是在追逐水中的白云，而棹歌悠扬，歌声又在追逐远去的波浪。歌声本来无形无体，但“凌波”这个词，容易使人想起曹植笔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神。这就使得大自然中的白云、绿波、歌声似乎都有了生命，在天水之间追逐、嬉戏。“数声和橹。远入蒹葭浦”是说，橹声与歌声相和，声音也越来越远，渐渐没入远处的芦苇丛中。“蒹葭”可以是写实，但同时又有出处。它出自《诗经·秦风·蒹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个出处很妙，在蒹葭深处的“伊人”，可以是美人，可以是理想，也可以是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但是只可以远远地看到它，却总是无法接近它。因此，“远入蒹葭浦”就因“蒹葭”一词而产生了一种悠长的远韵。
歌声和橹声消逝了，但大自然的美景是无穷无尽的。随着流云、棹歌和橹声的慢慢消失，水面又渐渐染上了落日的金晖，金色的波面上不知何时飞来了几只水鸟，是“落日中流，几点闲鸥鹭”。在同一个景框之中，又换上了另外一幅美丽的图画。作者形容鸥鹭用了一个“闲”字，“闲”可以是安静，也可以是悠闲，总之它们不同于归巢的暮鸦或觅食的燕雀。它们在水面上不慌不忙地嬉戏，似乎也陶醉在景色之中。画面里虽然没有人，却能感受到一种安闲与适意。而且，作者还要给这幅安闲静谧的图画配上声音的效果——“低飞处。菰蒲无数。瑟瑟风前语。”这真是静处闻天籁了。菰蒲是普通的水中植物，作者不说它“风中响”而说它“风前语”，似乎在传达着大自然中某种神秘的信息。
这首词中，虽然作者将白云、绿波、棹歌赋予生命，对菰蒲、鸥鹭做了拟人化的描写，但是没有给它们涂上自己生命意志的色彩。作者变换了一个角色，用一种摆脱了自我意识的眼光去体会大自然的天籁。这里的“我”和“物”之间并没有得失利害的关系。“我”是无意识的，“物”是无目的的，二者因缘凑泊，合二而一，形成了这幅傍晚水面的天然图画。这应该就是《人间词话》中所说的“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的“无我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