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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寻梦·苏公堤

张岱 〔明代〕
  杭州有西湖,颍上亦有西湖,皆为名胜,而东坡连守二郡。其初得颍,颍人曰:“内翰只消游湖中,便可以了公事。”
  秦太虚因作一绝云:“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身至有西湖。欲将公事湖中了,见说官闲事亦无。”后东坡到颍,有谢执政启云:“入参两禁,每玷北扉之荣;出典二帮,迭为西湖之长。”
  故其在杭,请浚西湖,聚葑泥,筑长堤,自南之北,横截湖中,遂名苏公堤。夹植桃柳,中为六桥。南渡之后,鼓吹楼船,颇极华丽。后以湖水漱啮,堤渐凌夷。入明,成化以前,里湖尽为民业,六桥水流如线。正德三年,郡守杨孟瑛辟之,西抵北新堤为界,增益苏堤,高二丈,阔五丈三尺,增建里湖六桥,列种万柳,顿复旧观。久之,柳败而稀,堤亦就圮。
  嘉靖十二年,县令王釴令犯罪轻者种桃柳为赎,红紫灿烂,错杂如锦。后以兵火,砍伐殆尽。万历二年,盐运使朱炳如复植杨柳,又复灿然。迨至崇祯初年,堤上树皆合抱。太守刘梦谦与士夫陈生甫辈时至。二月,作胜会于苏堤。城中括羊角灯、纱灯几万盏,遍挂桃柳树上,下以红毡铺地,冶童名妓,纵饮高歌。夜来万蜡齐烧,光明如昼。湖中遥望堤上万蜡,湖影倍之。萧管笙歌,沉沉昧旦。传之京师,太守镌级。
  因想东坡守杭之日,春时每遇休暇,必约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处。饭毕,每客一舟,任其所之。晡后鸣锣集之,复会望湖亭或竹阁,极欢而罢。至一、二鼓,夜市犹未散,列烛以归。城中士女夹道云集而观之。此真旷古风流,熙世乐事,不可复追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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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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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杭州有个西湖,颍上也有个西湖,这两个都是很有名的地方,而苏东坡先生连续担任过这两个地方的长官。当他刚到颍上任的时候,颍上的人们就说:“苏大人啊,您只需要在西湖里游玩,就算是把公事都办好了。”
  秦观因此作了一首诗说:“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身至有西湖。欲将公事湖中了,见说官闲事亦无。”后来苏东坡到颍上任时,他写了一封感谢执政的信,信中说:“我曾在朝廷中任职,每次都感到荣幸能参与重要事务;现在外出担任两地长官,又接连成为管理西湖的长官。”
  所以苏东坡在杭州任职时,请求疏浚西湖,把挖出来的水草和泥土堆积起来,筑成一条长堤,从南到北横贯湖中,后来这条堤就被命名为苏公堤。堤上两侧种植了桃树和柳树,并且建了六座桥。南宋时期,湖面上常有华丽的楼船和乐队表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湖水冲刷侵蚀,堤岸逐渐变得破败。到明朝成化年间以前,西湖里湖的大部分区域都被百姓开垦成了农田,导致六桥下的水流变得像细线一样细小。正德三年,郡守杨孟瑛重新整治西湖,把里湖的范围扩展到以北新堤为界,同时加高了苏堤,使其高度达到两丈,宽度达到五丈三尺,还增建了里湖的六座桥,并种植上万棵柳树,西湖的面貌顿时恢复了旧时的美丽。然而,过了很长时间,柳树逐渐枯萎稀少,堤岸也再次出现了破损。
  嘉靖十二年的时候,县令王釴下令让那些犯罪情节较轻的人通过种植桃树和柳树来赎罪。这样一来,堤岸上桃花和柳树竞相绽放,红紫交织,美不胜收,就像一幅绚丽的锦缎。但是后来因为战乱和火灾,这些树木几乎都被砍伐殆尽了。到万历二年,盐运使朱炳如又下令重新在堤岸上种植杨柳树,不久之后,杨柳树再次茂盛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灿烂景象。到崇祯初年,堤岸上的树木都已长得十分粗壮,需要几个人合抱才能围拢。当时的太守刘梦谦和一些士大夫、文人如陈生甫等人经常来这里聚会。二月里,他们在苏堤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城中收集几万盏羊角灯和纱灯,挂在桃柳树间,树下则铺着红色的地毯。宴会上,还有漂亮的童子和著名的歌妓,大家尽情畅饮,高声歌唱。夜幕降临后,万盏灯火齐明,亮如白昼。从湖中远远望去,堤岸上的灯火倒映在水中,交相辉映,美不胜收。笙歌箫管之声此起彼伏,一直到天亮才渐渐停歇。这场盛会的情况被传到京城,太守为此受到降级的处罚。
  想起苏东坡在杭州当官的时候,春天里只要有空闲,他必定会邀请客人到西湖游玩,在山水美景中享用早餐。吃完饭,他会给每位客人安排一艘小船,让他们随意游览。到了傍晚,就敲锣集合大家,再在望湖亭或竹阁相聚,尽情欢乐后才结束。有时玩到深夜,夜市还没散去,他们就点亮灯笼回家。这时,城中的男女老少都挤在路边,争相观看这壮观的景象。这真是前无古人的风流雅事,太平盛世中的快乐时光,现在已经无法重现了。
注释
颍上:一般指颍上县,隶属于安徽省阜阳市,位于安徽省西北部。
内翰:唐宋称翰林为内翰。
秦太虚:即秦观,字少游,字太虚。
浚:疏通,挖深。
漱啮:侵蚀;冲荡。
圮:塌坏。
错杂:交错混杂。
灿然:鲜丽貌。
昧旦:天将明未明之时;破晓。
镌级:降低官阶,降职。
休暇:闲暇。
一、二鼓:一更、二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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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
张岱(1597年10月5日-1689年?)一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陶庵老人、蝶庵、古剑老人、古剑陶庵、古剑陶庵老人、古剑蝶庵老人,晚年号六休居士,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祖籍四川绵竹(故自称“蜀人”) ,明清之际史学家、文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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