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 佚名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挻埴陶铸,合散消息,不可备之于人。备之于人矣,则光前绝后,千载其一。
  婕妤姓上官,陇西上邽人也,其先高阳氏之后,子为楚上官大夫,因生得姓之相继。女为汉昭帝皇后,富贵勋庸之不绝。曾祖弘,随(隋)藤(腾)王府记室参军﹑襄州总管府属﹑华州长史﹑会稽郡赞持﹑尚书比部郎中。与谷城公吐万绪平江南,授通议大夫。学备五车,文穷三变。曳裾入侍,载清长坂之衣冠;仗剑出征,一扫平江之氛祲。
  祖仪,皇朝晋府参军﹑东阁祭酒﹑弘文馆学士﹑给事中﹑太子洗马﹑中书舍人﹑秘书少监﹑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赠中书令﹑秦州都督﹑上柱国﹑楚国公,食邑三千户。波涛海运,崖岸山高;为木则揉作良弓,为铁则砺成利剑;采摭殚于糟粕,一令典籍困穷;错综极于烟霞,载使文章全盛。至于跨蹑簪笏,谋猷庙堂,以石投水而高视,以梅和羹而独步,宫寮府佐,问望相趋;麟阁龙楼,辉光递袭。富不期侈,贵不易交。生有令名,天书满于华屋;没有遗爱,玺诰及于穷泉。
  父庭芝,左千牛,周王(李显)府属。人物本源,士流冠冕。宸极以侍奉为重,道在腹心;王庭以吐纳为先,事资喉舌。落落万寻之树,方振国风;昂昂千里之驹,始光人望。属楚国公数奇运否,解印褰裳,近辞金阙之前,远窜石门之外,并从流迸,同以忧卒。赠黄门侍郎(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访以荒陬,无复藤城之榇;藏之秘府,空余竹简之书。
  婕妤,懿淑天资,贤明神助。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菁华;翰墨为机杼,组织成其锦绣。年十三为才人该通备于龙蛇,应卒逾于星火。先皇拨乱反正,除旧布新,救人疾苦,绍天明命。神龙元年,册为昭容。以韦氏侮弄国权,摇动皇极,贼臣递构,欲立爱女为储;爱女潜谋,欲以贼臣为党。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为挫衂;;下之,请饮鸠而死,几至颠坠。
  先帝惜其才用,慜以坚贞,广求入腠之医,才救悬丝之命。屡移朏魄,始就痊平。表请退为婕妤,再三方许。暨宫车晏驾,土宇衔哀。政出后宫,思屠害黎庶;事连外戚,欲倾覆宗社。皇太子冲规参圣,上智伐谋,既先天不违,亦后天斯应,拯皇基于倾覆,安帝道于艰虞。
  昭容居安以危,处险以泰。且陪清禁,委运于乾坤之间;遽冒铦锋,亡身于仓卒之际。时春秋四十七。皇鉴昭临,圣慈轸悼,爰造制命,礼葬赠官。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以大唐景云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于雍州咸阳县茂道乡洪渎原,礼也,龟龙八卦,与红颜而并销,金石五声,随白骨而俱葬。
  其曰:
  (其一)
  巨阀鸿勋,长源远系。
  冠冕交袭,公侯相继。
  爰诞贤明,是光锋锐。
  宫闱以得,若合符契。
  (其二)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唐代 佚名

  径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兼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漱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销,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
  宝曰:“尔为谁乎?”
  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
  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
  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
  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裘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其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
  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优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敛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把,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婺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
  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徇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
  对曰:“妾家世会稽之鄮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沉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人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夭,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棒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遣,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转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兹颜未复,温清久违,高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市,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于王畿之西,将货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憧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犄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
  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夭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
  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陲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诽,未暇承命。”
  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借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下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肾乞师于赢氏,血泪污于秦庭,六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芈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
  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
  对曰:“妾家族望,海内成知。只如彭蠢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成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而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径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子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
  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
  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
  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
  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
  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恩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ò,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勉也。”
  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槽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弊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铦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恩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
  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盂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狼子神收管。
  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
  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
  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鞬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有如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鞬,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风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秋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乐进酒。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塞,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
  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惠,悯其孤惸,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区,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赐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乓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十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
  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
  遂命解缚,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包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顶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但闻鸡大,颇甚酸幸。俄顷到家,见家人聚位。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
  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切蔑闻,而薄效粗立。泊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举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
  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

唐代 佚名

  暮,开元中吹笛为第一部,近代无比。有故,自教坊请假至越州,公私更宴,以观其妙。时州客举进士者十人,皆有资业,乃醵二千文同会镜湖,欲邀李生湖上吹之、想其风韵,尤敬人神。以费多人少,遂相约各召一客。会中有一人,以日晚方记得,不遑他请;其邻居独孤生者,年老,久处田野,人事不知,茅屋数间,尝呼为"独孤丈",至是遂以应命。
  到会所,澄波万顷,景物皆奇。李生拂笛,渐移舟于湖心。时轻云蒙笼,微风拂浪,波澜陡起。李生捧笛,其声如发之后,昏曀齐开,水木森然,仿佛如有鬼神之来。坐客皆更赞咏之,以为钧天之乐不如也。独孤生乃无一言。会者皆怒。李生以为轻己,意甚忿之。良久,又静思作一曲,更加妙绝,无不赏骇。独孤生又无言。邻居召至者甚惭悔,白于众曰:“独孤村落幽处,城郭稀至,音乐之类,率所不通。”
  会客同诮责之;独孤生不答,但微笑而已。
  李生曰:“公如是,是轻薄,为复是好手?”
  独孤生乃徐曰:“公安知仆不会也?”
  坐客皆为李生改容谢之。独孤曰:“公试吹《涼州》。”
  至曲终,独孤生曰:“公亦甚能妙;然声调杂夷乐,得无有龟兹之侣乎?”
  李生大骇,起拜曰:“丈人神绝!某亦不自知,本师实龟兹人也。”
  又曰:“第十三叠误入《水调》,足下知之乎?”
  李生曰:“某顽蒙,实不觉。”
  独孤生乃取吹之。李生更有一笛,拂拭以进。独孤视之曰:“此都不堪取,执者粗通耳。”
  乃换之,曰:“此至人破,必裂,得无吝惜否?”
  李生曰:“不敢。”
  遂吹。声发入云,四座震栗;李生蹙踖不敢动。至第十三叠,揭示谬误之处,敬伏将拜。及入破,笛遂败裂,不复终曲。李生再拜,众皆帖息,乃散。
  明日,李生并会客皆往候之,至则唯茅舍尚存,独孤生不见矣。越人知者皆访之,竟不知其所去。

唐代 佚名

  唐贞元初,广陵人冯俊,以佣工资生。多力而愚直,故易售。常遇一道士,于市买药,置一翼,重百余斤,募能独负者,当倍酬其直。俊乃请行。
  至六合,约酬一千文,至彼取资。俊乃归告其妻,而后从之。道士云:“从我行,不必直至六合。今欲从水路往彼,得舟且随我舟行,亦不减汝直。”
  俊从之。遂入小舟,与俊并道士共载。出江口数里,道士曰:“无风,上水不可至,吾施小术。”
  令二人皆伏舟中,道士独在船上,引帆持楫。二人在舟中,闻风浪声,度其船如在空中,惧不敢动。数食顷,遂令开船,召出,至一处,平湖渺然,前对山岭重叠。舟人久之方悟,乃是南湖庐山下星子湾也。道士上岸,令俊负药。船人即付船价,舟人敬惧不受,道士曰:“知汝是浔阳人,要当时至,以此便相假,岂为辞耶?”
  舟人遂拜受之而去,实江州人也,遂引俊负药,于乱石间行五六里,将至山下,有一大石方数丈。道士以小石扣之数十下,大石分为二,有一童出于石间,喜曰:“尊师归也!”
  道士遂引俊入石穴。初甚峻,下十丈余,旁行渐宽平。入数十步,其中洞明,有大石堂。道士数十,弈棋戏笑。见道士,皆曰:“何晚也?”
  敕俊舍药,命左右速遣来人归。前道士命左右曰:“担人甚饥,与之饭食。”
  遂于瓷瓯盛胡麻饭与之食。又与一碗浆,甘滑如乳,不知何物也。道士遂送俊出,谓曰:“劳汝远来,少有遗汝。”授与钱一千文,令系腰下。“至家,解观之,自当有异耳。”又问:“家有几口?”云:“妻儿五口。”授以丹药可百余粒,曰:“日食一粒,可百日不食。”俊辞曰:“此归路远,何由可知。”道士曰:“与汝图之。”遂引行乱石间,见一石卧如虎状,令俊骑上。以物蒙石头,俊执其末,如执辔焉。诚令闭目,候足着地即开。俊如言骑石,道士以鞭鞭石,都觉此石举在空中而飞。时已向晚,如炊久,觉足蹑地,开目,已在广陵郭门矣。人家方始举烛,比至舍,妻儿犹惊其速。遂解腰下,皆金钱也。自此不复为人佣工,广置田园,为富民焉。里人皆疑为盗也。后他处有盗发,里人意俊同之,遂絷以诣府。时节使杜公亚,重药术,好奇说,闻俊言,遂命取其金丹。丹至亚手,如坠地焉而失之。兼言郭外所乘之石犹在,遂舍之。亚由是精意于道,颇好烧炼,竟无所成。俊后寿终,子孙至富焉。

唐代 佚名

前进士王洙字学源,其先琅琊人,元和十三年春擢第。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洙自云,前四年时,因随籍入贡,暮次荥阳逆旅。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虚者,以家事不得就举,言旋故里,遇洙,因话辛勤往复之意。自虚字致本,语及人间目睹之异。是岁,自虚十有一月八日东还,翼翌日,到渭南县,方属阴曀,不知时之早晚。县宰黎谓留饮数巡,自虚恃所乘壮,乃命僮仆辎重,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聊踟蹰焉。东出县郭门,则阴风刮地,飞雪雾天。行未数里,迨将昏黑。自虚僮仆,既悉令前去,道上又行人已绝,无可问程,至是不知所届矣。路出东阳驿南,寻赤水谷口道,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努愈甚。
自虚窃意佛宇之居,有住僧,将求委焉,则策马入。其后才认北横数间空屋,寂无灯烛。久之倾听,微似有人喘息声,遂系马于西面柱,连问“院主和尚,今夜慈悲相救。”徐闻人应:“老病僧智高在此。适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无从以致火烛。雪若是,复当深夜,客何为者?自何而来?四绝亲邻,何以取济?今夕脱不恶其病秽,且此相就,则免暴露。兼撤所藉刍槁分用,委质可矣。”自虚他计既穷,闻此内亦颇喜。乃问“高公生缘何乡?何故栖此?又俗姓云何?既接恩容,当还审其出外。”曰:“贫道俗姓安,生在碛西。本因舍力,随缘来诣中国。到此未几,房院荒芜,秀才卒降,无以供待,不垂见怪为幸。”自虚如此问答,颇忘前倦。乃谓高公曰:“方知探宝化城,如来非妄立喻,今高公是我导师矣。高公本宗,固有如是降伏其心之教。”俄则沓沓然若数人联步而至者,遂闻云:“极好雪,师丈在否?”高公未应间,闻一人云:“曹长先行。”或曰:“朱八丈合先行。”及闻人曰:“路其宽,曹长不合苦让,偕行可也。”自虚窃谓人多,私心益壮。
有顷,即似悉造座隅矣。内谓一人曰:“师丈此有宿客乎?”高公对曰:“适有客来诣宿耳。”自虚昏昏然,莫审其形质,唯最前一人,俯檐映雪,彷佛若见着皂裘者,背及肋有搭白补处。其人先发问自虚云:“客何故瑀瑀然犯雪,昏夜至此?”自虚则具以实告。其人因请自虚姓名,对曰:“进士成自虚。”自虚亦从而语曰:“暗中不可悉揖清扬,他日无以为子孙之旧,请各称其官及名氏。”便闻一人云:“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次一人云:“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次一人曰:“去文姓敬。”次一人曰:“锐金姓奚。”此时则似周坐矣。初因成公应举,倚马旁及论文。倚马曰:“某儿童时,即闻人咏师丈聚雪为山诗,今犹记得。今夜景象,宛在目中,师丈有之乎?”高公曰:“其词谓何?试言之。”倚马曰:“所记云,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自虚茫然如失,口呿眸贻,尤所不测。
高公乃曰:“雪山是吾家山,往年偶见小儿聚雪,屹有峰峦山状,西望故国怅然,因作是诗。曹长大聪明,如何记得,贫道旧时恶句。不因曹长诚念在口,实亦遗忘。”倚马曰:“师丈骋逸步于遐荒,脱尘机于维系,巍巍道德,可谓首出侪流。如小子之徒,望尘奔走,曷敢窥其高远哉?倚马今春以公事到城,受性顽钝。阙下桂玉,煎迫不堪。旦夕羁旅,虽勤劳夙夜,料入况微,负荷非轻,常惧刑责。近蒙本院转一虚衔,意在苦求脱免。昨晚出长乐城下宿,自悲尘中劳役,慨然有山鹿野麋之志。因寄同侣,成两篇恶诗,对诸作者,辄欲口占,去放未敢。”自虚曰:“今夕何夕,得闻佳句。”倚马又谦曰:“不揆荒浅,况师丈文宗在此,敢呈丑拙邪?”自虚苦请曰:“愿闻,愿闻。”
倚马因朗吟其诗曰:
“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
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羁情。”
合座咸曰:“太高作。”倚马谦曰:“拙恶,拙恶。”中正谓高公曰:“比闻朔漠之士,吟讽师丈佳句绝多,今此是颍川,况侧聆卢曹长所念,开洗昏鄙,意爽神清。新制的多,满座渴咏,岂不能见示三两首,以沃群瞩?”高公请俟他日。中正又曰:“眷彼名公悉至,何惜兔园。雅论高谈,抑一时之盛事。今去市肆若远,夜艾兴余,杯觞固不可求,炮炙无由而致,宾主礼阙,惭恧空多。吾辈方以观心朵颐,而诸公通宵无以充腹,赧然何补?”高公曰:“吾闻嘉话可以忘乎饥渴,秪如八郎,力济生人,动循轨辙,攻城犒士,为己所长。但以十二因缘,皆从觞起;茫茫苦海,烦恼随生。何地而可见菩提?何门而得离火宅?”
中正对曰:“以愚所谓,覆辙相寻,轮回恶道;先后报应,事甚分明。引领修行,义归于此。”高公大笑,乃曰:“释氏尚其清净,道成则为正觉,觉则佛也。如八郎向来之谈,深得之矣。”倚马大笑。自虚又曰:“适来朱将军再三有请和尚新制,在小生下情,实愿观宝。和尚岂以自虚远客,非我法中而见鄙之乎?且和尚器识非凡,岸谷深峻,必当格韵才思,贯绝一时;妍妙清新,摆落俗态。岂终秘咳唾之余思,不吟一两篇,以开耳目乎?高公曰:“深荷秀才苦请,事则难于固违,况老僧残疾衰羸,习读久废,章句之道,本非所长,却是朱八无端挑抉吾短。然于病中偶有两篇自述,匠石能听之乎?”曰:“愿闻。”其诗曰:
“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
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
又闻满座称好声。移时不定,去文忽于座内云:“昔王子猷访戴安道于山阴,雪夜皎然,及门而返,遂传何必见戴之论。
当时皆重逸兴,今成君可谓以文会友,下视袁安、蒋诩。吾少年时,颇负隽气,性好鹰鹯,曾于此时,畋游驰骋。吾故林在长安之巽维,御宿川之东畤。咏雪有献曹州房一篇,不觉诗狂所攻,辄污泥高鉴耳。因吟诗曰:“爱此飘飖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献诗讫,曹州房颇甚赏仆此诗,因难云:“呼雪为公,得无检束乎?”余遂征古人尚有呼竹为君,后贤以为名论,用以证之。曹州房结舌,莫知所对。然曹州房素非知诗者,乌大尝谓吾曰:“难得臭味同。”斯言不妄。今涉彼远官,参东州军事,相去数千。苗十气候哑咤。凭恃群亲,索人承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诸?”锐金曰:“安敢当。不见苗生几日?”曰:“涉旬矣,然则苗子何在?”去文曰:“亦应非远。知吾辈会于此,计合解来。”居无几,苗生遽至。去文伪为喜意,拊背曰:“适我愿兮。”去文遂引苗生与自虚相揖,自虚先称名氏,苗生曰:“介立姓苗。”宾主相谕之词,颇甚稠沓。锐金居其侧曰:“此时则苦吟之矣,诸公皆由,老奚诗病又发,如何如何?”
自虚曰:“向者承奚生眷与之分非浅,何为尚吝瑰宝,大失所望?”锐金退而逡巡曰:“敢不贻广席一噱乎?”辄念三篇近诗云:
“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
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
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 野态,霜晓叫荒村。”
锐金吟讫,暗中亦大闻称赏声。高公曰:“诸贤勿以武士见待朱将军,此公甚精名理,又善属文,而乃犹无所言,皮里臧否吾辈,抑将不可。况成君远客,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得不因此留异时之谈端哉?”中正起曰:“师丈此言,乃与中正树荆棘耳。苟众情疑阻,敢不唯命是听。然卢探手作事,自贻伊戚,如何?”高公曰:“请诸贤静听。”中正诗曰:
“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
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
高公叹曰:“朱八文华若此,未离散秩,引驾者又何人哉?屈甚,屈甚。”倚马曰:“扶风二兄,偶有所系(意属自虚所乘),吾家龟兹苍文毙甚,乐喧厌静,好事挥霍,兴在结束,勇于前驱(谓般轻货首队头驴)。此会不至,恨可知也。”
去文谓介立曰:“胃家兄弟,居处匪遥,莫往莫来,安用尚志。《诗》云:“朋友攸摄,而使尚有遐心,必须折简见招,鄙意颇成其美。”介立曰:“某本欲访胃大去,方以论文兴酣,不觉迟迟耳。敬君命予,今且请诸公不起,介立略到胃家即回。不然,便拉胃氏昆季同至,可乎?”皆曰:“诺”。介立乃去。无何,去文于众前,窃是非介立曰:“蠢兹为人,有甚爪距。颇闻洁廉,善主仓库。其如蜡姑之丑,难以掩于物论何?”殊不知介立与胃氏相携而来,及门,瞥闻其说。介立攘袂大怒曰:“天生苗介立,斗伯比之直下,得姓于楚远祖棼皇茹。分二十族,祀典配享,至于《礼经》((谓《郊特牲》八蜡,迎虎迎猫也)。奈何一敬去文,盘瓠之余,长细无别,非人伦所齿。只合驯狎稚子,狞守酒旗,谄同妖狐,窃脂媚灶,安敢言人之长短。我若不呈薄艺,敬子谓我咸秩无文,使诸人异日藐我。今对师丈念一篇恶诗,且看如何?”诗曰:
“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
自虚颇甚佳叹。去文曰:“卿不详本末,厚加矫诬。我实春秋向戌之后,卿以我为盘瓠樀,如辰阳比房,于吾殊所华阔。”中正深以两家献酬未绝为病,乃曰:“吾愿作宜僚以释二忿,可乎?昔我逢丑父,实与向家棼皇,春秋时屡同盟会。今座上有名客,二子何乃互毁祖宗?语中忽有绽露,是取笑于成公齿冷也。且尽吟咏,固请息喧。”
于是介立即引胃氏昆仲与自虚相见,初襜襜然若自色,二人来前,长曰胃藏瓠,次曰藏立。自虚亦称姓名。藏瓠又巡座云:“令兄令弟。”介立乃于广众延誉胃氏昆弟:“潜迹草野,行着及于名族;上参列宿,亲密内达肝胆。况秦之八水,实贯天府,故林二十族,多是咸京。闻弟新有题旧业诗,时称甚美,如何得闻乎?”藏瓠对曰:“小子谬厕宾筵,作者云集,欲出口脗,先增惭怍。今不得已,尘污诸贤耳目。诗曰:
“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从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
介立称好:“弟他日必负重名,公道若存,斯文不朽。”藏瓠敛躬谢曰:“藏瓠幽蛰所宜,幸陪群彦,兄揄扬太过,小子谬当重言,若负芒刺。”座客皆笑。时自虚方聆诸客嘉什,不暇自念己文,但曰:“诸公清才绮靡,皆是目牛游刃。”中正将谓有讥,潜然遁去。高公求之不得,曰:“朱八不告而退,何也?”倚马对曰:“朱八世与炮氏为仇,恶闻发硎之说而去耳。”自虚谢不敏。
此时去文独与自虚论诘,语自虚曰:“凡人行藏卷舒,君子尚其达节。摇尾求食,猛虎所以见几,或为知己吠鸣,不可以主人无德,而废斯义也。去文不才,亦有两篇言志奉呈。”诗曰:
“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兔,终当逐鹿出林丘。”
“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从禽。”
自虚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方欲自夸旧制,忽闻远寺撞钟。则比膊鍧然声尽矣。注目略无所睹,但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唯窣飒如有动者,而厉声呼问,绝无由答。自虚心神恍惚,未敢遽前扪撄。退寻所系之马,宛在屋之西隅,鞍鞯被雪,马则龁柱而立。迟疑间,晓色已将辨物矣。乃于屋壁之北,有橐驼一,贴腹跪足,儑耳龆口。自虚觉夜来之异,得以遍求之。室外北轩下,俄又见一瘁瘠乌驴,连脊有磨破三处,白毛茁然将满。举视屋之北拱,微若振迅有物,乃见一老鸡蹲焉。前及设像佛宇塌座之北,东西有隙地数十步。牖下皆有彩画处,土人曾以麦稳(明抄本稳作“曲”)之长者,积于其间,见一大驳猫儿眠于上。咫尺又有盛饷田浆破瓠一,次有牧童所弃破笠一,自虚因蹴之,果获二刺猬,蠕然而动。自虚周求四顾,悄未有人,又不胜一夕之冻乏,乃揽辔振雪,上马而去。
绕出村之北,道左经柴栏旧圃,睹一牛踣雪龁草。次此不百余步,合村悉辇粪幸此蕴崇。自虚过其下,群犬喧吠,中有一犬,毛悉齐裸,其状甚异,睥睨自虚。自虚驱马久之,值一叟,辟荆扉,晨兴开径雪,自虚驻马讯焉。对曰:“此故友右军彭特进庄也。郎君昨宵何止?行李间有似迷途者。”自虚语及夜来之见,叟倚篲惊讶曰:“极差,极差。昨晚天气风雪,庄家先有一病橐驼,虑其为所毙,遂覆之佛宇之北,念佛社屋下。有数日前,河阴官脚过,有乏驴一头,不任前去。某哀其残命未舍,以粟斛易留之,亦不羁绊。彼栏中瘠牛,皆庄家所畜。适闻此说,不知何缘如此作怪。”自虚曰:“昨夜已失鞍驮,今馁冻且甚,事有不可率话者,大略如斯,难于悉述。”遂策马奔去,至赤水店,见僮仆,方讶其主之相失,始忙于求访。自虚慨然,如丧魂者数日。

唐代 佚名

  梁大同末,遣平南将军蔺钦南征,至桂林,破李师古、陈彻。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悉平诸洞,罙入深阻。屹妻纤白,甚美。其部人曰:“将军何为挈丽入经此?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宜谨护之。”
  屹甚疑惧,夜勒兵环甚庐,匿妇密室中,谨闭甚固,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
  尔夕,阴风晦黑,至五更,寂然无闻。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惊悟者,即己失妻矣。关扃如故,莫知所出。出门山险,咫尺迷闷,不可寻逐。迨明,绝无其迹。绝大愤痛,誓不徒还。因辞疾,驻其军,日往四遐,即深凌险以索之。
  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丛筱上,得其妻绣履一双。虽浸雨濡,犹可辨识。纥尤凄悼,求之益坚。选壮士三十人,持兵负粮,岩栖野食。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度。
  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音。们萝引縆,而涉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遇岑寂,杳然殊境。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嬉游歌笑,出入其中。见人皆慢视迟立。至则问曰:“何因来此?”
  纥具以对。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视之。”
  入其门,以木为扉。中宽辟若堂者三。四壁设床,悉施锦荐。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纥就视之。四眸一眸,即疾挥手令去。诸妇人曰:“我等与公之妻,比来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其来必以正午。后慎勿太早,以十日为期。”
  因促之去。纪亦遽退。
  遂求醇醪与麻犬,如期而往。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骋力,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一踊皆断。尝纫三幅,则力尽不解,今麻隐帛中柬之,度不能矣。遍体皆如铁,唯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
  指其傍一岩曰:“此其食廪,当隐于是,静而伺之。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计成,招之即出。”
  如其言,屏气以俟。日晡!”
  有物如匹练白他山下,透至若飞,径入洞中,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妇人竞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
  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又闻嘻笑之音。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竞兵之,如中铁石。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乃大叹咤曰:“此天杀我,岂尔之能?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
  言绝乃死。
  搜其藏,宝器丰积,珍羞盈品,罗列案几。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备。名香数斛,宝剑一双。妇人三十辈皆绝其色,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又捕采唯止其身,更无党类。旦盥洗,著帽,加白抬,被素罗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长数寸。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蹬下。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日始逾午即帔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所须无不立得。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寐。”
  言语淹详,华旨会利。然其状即猳玃类也。今岁木叶之初,忽怆然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
  前月哉生魄,石瞪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今有子,死期至矣。”
  因顾诸女泡澜者久,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上高而望不见樵者。下多虎狼怪兽。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那?”
  纥即取宝玉珍丽及妇人以归,犹有知其家者。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
  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宋代 佚名

  开元初,有三卫自京还青州,至华岳庙前,见青衣婢。衣服故恶。来白云:娘子欲见。因引前行。遇见一妇人,年十六七,容色惨悴。曰:己非人,华岳第三新妇,夫婿极恶。家在北海,三年无书信,以此尤为岳子所薄。闻君远还,欲以尺书仰累,若能为达,家君当有厚报。遂以书付之。其人亦信士也,问北海于何所送之,妇人云:海池上第二树,但扣之,当有应者。言讫诀去。
  及至北海,如言送书。扣树毕,忽见朱门在树下,有人从门中受事,人以书付之。入顷之,出云:大王请客入。随行百余步,后入一门,有朱衣人,长丈余,左右侍女数千百人。坐毕,乃曰:三年不得女书。读书大怒,曰:奴辈敢尔!乃传教,召左右虞侯。须臾而至,悉长丈余,巨头大鼻,状貌可恶。令调兵五万,至十五日,乃西伐华山,无令不胜。二人受教走出。乃谓三卫曰:无以上报。命左右取绢二疋赠使者。三卫不说,心怨二疋之少也。持别,朱衣人曰:两绢得二万贯,方可卖,慎无贱与人也。
  三卫既出,欲验其事,复往华阴。至十五日,既暮,遥见东方黑气如盖。稍稍西行,雷震电掣,声闻百里。须臾,华山大风折树,自西吹云,云势益壮,直至华山。雷火喧薄,遍山涸赤,久之方罢。及明,山色焦黑。
  三卫乃入京卖绢。买者闻求二万,莫不嗤骇,以为狂人。后数日,有白马丈夫来买,直还二万,不复踌躇,其钱先已锁在西市。三卫因问买所用。丈夫曰:今(今原作公。据明抄本改。)以渭川神嫁女,用此赠遗。天下唯北海绢最佳,方欲令人往市,闻君卖北海绢,故来尔。三卫得钱,数月货易毕,东还青土,行至化阴,复见前时青衣云:娘子故来谢恩。便见青盖犊车,自山而下,左右从者十余辈。
  既至下车,亦是前时女郎,容服炳焕,流目清眄,迨不可识。见(见字原缺。据明抄本补。)三卫,拜乃言曰:蒙君厚恩,远报父母。自闹战之后,恩情颇深,但愧无可仰报尔。然三郎以君达书故,移怒于君,今将五百兵,于潼关相候。君若往,必为所害,可且还京,不久大驾东幸,鬼神惧鼓车,君若坐于鼓车,则无虑也。言讫不见。
  三卫大惧,即时还京。后数十日,会玄宗幸洛,乃以钱与鼓者,随鼓车出关,因得无忧。《太平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