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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曾巩

  金溪尉汪君名遘,为尉之三月,斥其四垣为射亭。既成,教士于其间,而名之曰饮归之亭。以书走临川,请记于予。请数反不止。予之言何可取?汪君徒深望予也。既不得辞,乃记之曰:
  射之用事已远,其先之以礼乐以辨德,《记》之所谓宾、燕、乡饮,大射之射是也;其贵力而尚技以立武,《记》之所谓四时教士贯革之射是也。古者海内洽和,则先礼射,而弓矢以立武,亦不废于有司。及三代衰,王政缺,礼乐之事相属而尽坏,揖让之射滋亦熄。至其后,天下尝集,国家尝闲暇矣。先王之礼,其节文皆在,其行之不难。然自秦汉以来千有余岁,衰微绌塞,空见于六艺之文,而莫有从事者,由世之苟简者胜也。争夺兴而战禽攻取之党奋,则强弓疾矢巧技之出不得而废,其不以势哉?
  今尉之教射,不比乎礼乐而贵乎技力。其众虽小,然而旗旄镯鼓,五兵之器,便习之利,与夫行止步趋迟速之节,皆宜有法,则其所教亦非独射也。其幸而在乎无事之时,则得以自休守境而填卫百姓。其不幸杀越剽攻,骇惊闾巷,而并逐于大山长谷之间,则将犯晨夜,蒙雾露,蹈厄驰危,不避矢石之患,汤火之难,出入千里,而与之有事,则士其可以不素教哉?今亭之作,所以教士,汪君又谓古者师还必饮至于庙,以纪军实。今庙废不设,亦欲士胜而归则饮之于此,遂以名其亭。汪君之志,与其职可谓协矣!
  或谓汪君儒生,尉文吏,以礼义禁盗宜可止,顾乃习斗而喜胜,其是与?夫治固不可以不兼文武,而施泽于堂庑之上,服冕搢笏,使士民化、奸宄息者,固亦在彼而不在此也。然而天下之事能大者固可以兼小,未有小不治而能大也。故汪君之汲汲于斯,不忽乎任小,其非所谓有志者邪!

965
宋代 曾巩

尚书司门员外郎晋国裴君治抚之二年,因城之东隅作台以游,而命之曰拟岘台,谓其山溪之形,拟乎岘山也。数与其属与州之寄客者游其间,独求记于予。
初,州之东,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溪,其隅因客土以出溪上,其外连山高陵,野林荒墟,远近高下,壮大闳廓,怪奇可喜之观,环抚之东南者,可坐而见也。然而雨隳潦毁,盖藏弃委于榛丛茀草之间,未有即而爱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增甓与土,易其破缺,去榛与草,发其亢爽,缭以横槛,覆以高甍。因而为台,以脱埃氛,绝烦嚣,出云气而临风雨。然后溪之平沙漫流,微风远响,与夫波浪汹涌,破山拔木之奔放,至于高桅劲橹,沙禽水兽,下上而浮沉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苍颜秀壁,巅崖拔出,挟光景而薄星辰。至于平冈长陆,虎豹踞而龙蛇走,与夫荒蹊聚落,树阴晻暧,游人行旅,隐见而断续者,皆出乎衽席之内。若夫烟云开敛,日光出没,四时朝暮,雨旸明晦,变化不同,则虽览之不厌,而虽有智者,亦不能穷其状也。或饮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靓观微步,旁皇徙倚,则得于耳目与得之于心者,虽所寓之乐有殊,而亦各适其适也。
抚非通道,故贵人蓄贾之游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灾少。其民乐于耕桑以自足,故牛马之牧于山谷者不收,五谷之积于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桴鼓之警,发召之役也。君既因其土俗,而治以简静,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乐于此。州人士女,乐其安且治,而又得游观之美,亦将同其乐也,故予为之记。其成之年月日,嘉祐二年之九月九日也。

117
宋代 曾巩

赠司徒鲁郡颜公,讳真卿,事唐为太子太师,与其从父兄杲卿,皆有大节以死。至今虽小夫妇人,皆知公之为烈也。初,公以忤杨国忠斥为平原太守,策安禄山必反,为之备。禄山既举兵,与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后,贼之不能直窥潼关,以公与杲卿挠其势也。在肃宗时,数正言,宰相不悦,斥去之。又为御史唐旻所构,连辄斥。李辅国迁太上皇居西宫,公首率百官请问起居,又辄斥。代宗时,与元载争论是非,载欲有所壅蔽,公极论之,又辄斥。杨炎、卢杞既相德宗,益恶公所为,连斥之,犹不满意,李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惭其言,后卒缢公以死。是时,公年七十有七矣。
天宝之际,久不见兵,禄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动,公独以区区平原,遂折其锋。四方闻之,争奋而起,唐卒以振者,公为之倡也。当公之开土门,同日归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馀万。由此观之,苟顺且诚,天下从之矣。自此至公殁,垂三十年,小人继续任政,天下日入于弊,大盗继起,天子辄出避之。唐之在朝臣,多畏怯观望。能居其间,一忤于世,失所而不自悔者寡矣。至于再三忤于世,失所而不自悔者,盖未有也。若至于起且仆,以至于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则天下一人而已,若公是也。公之学问文章,往往杂于神仙浮屠之说,不皆合于理,及其奋然自立,能至于此者,盖天性然也。故公之能处其死,不足以观公之大。何则?及至于势穷,义有不得不死,虽中人可勉焉,况公之自信也与!维历忤大奸,颠跌撼顿,至于七八而终始不以死生祸福为秋毫顾虑,非笃于道者不能如此,此足以观公之大也。
夫世之治乱不同,而士之去就亦异,若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时,彼各有义。夫既自比于古之任者矣,乃欲卷顾回隐,以市于世,其可乎?故孔子恶鄙夫不可以事君,而多杀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谓仁者与?
今天子至和三年,尚书都官郎中知抚州聂君厚载,尚书屯田员外郎通判抚州林君慥,相与慕公之烈,以公之尝为此邦也,遂为堂而祠之。既成,二君过予之家而告之曰:“愿有述。”夫公之赫赫不可尽者,固不系于祠之有无,盖人之向往之不足者,非祠则无以致其至也。闻其烈足以感人,况拜其祠而亲炙之者欤!今州县之政,非法令所及者,世不复议。二君独能追公之节,尊而祠之,以风示当世,为法令之所不及,是可谓有志者也。

850
宋代 曾巩

事常蔽于其智之不周,而辨常过于所惑。智足以周于事,而辨至于不惑,则理之微妙皆足以尽之。今夫推策灼龟,审于梦寐,其为事至浅,世常尊而用之,未之有改也;坊墉道路、马蚕猫虎之灵,其为类至细,世常严而事之,未之有废也;水旱之灾,日月之变,与夫兵师疾疠、昆虫鼠豕之害,凡一慝之作,世常有祈有报,未之有止也。《金縢》之书,《云汉》之诗,其意可谓至,而其辞可谓尽矣。夫精神之极,其叩之无端,其测之甚难,而尊而信之,如此其备者,皆圣人之法。何也?彼有接于物者,存乎自然,世既不得而无,则圣人固不得而废之,亦理之自然也。圣人者,岂用其聪明哉?善因于理之自然而已。其智足以周于事,而其辨足以不惑,则理之微妙皆足以尽之也。故古之有为于天下者,尽己之智而听于人,尽人之智而听于神,未有能废其一也。《书》曰:“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所谓尽己之智而听于人,尽人之智而听于神也。繇是观之,则荀卿之言,以谓雩筮救日,小人以为神者,以疾夫世之不尽在乎己者而听于人,不尽在乎人者而听于神,其可也。谓神之为理者信然,则过矣,蔽生于其智之不周,而过生于其所惑也。
阆州于蜀为巴西郡,蜀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西乡张侯,名飞字益德,尝守是州。州之东有张侯之冢,至今千有馀年,而庙祀不废。每岁大旱,祷雨辄应。嘉祐中,比数岁连熟,阆人以谓张侯之赐也,乃相与率钱治其庙舍,大而新之。侯以智勇为将,号万人敌。当蜀之初,与魏将张郃相距于此,能破郃军,以安此土,可谓功施于人矣。其殁也,又能泽而赐之,则其食于阆人不得而废也,岂非宜哉?
知州事尚书职方员外郎李君献卿字材叔,以书来曰:“为我书之。”材叔好古君子也,乃为之书,而以予之所闻于古者告之。

606
宋代 曾巩

武陵柳侯图其青陵之居,属予而叙,以书曰:武陵之西北,有湖属于梁山者,白马湖也。梁山之西南,有田属于湖上者,吾之先人青陵之田也。吾筑庐于是而将老焉。青陵之西二百步,有泉出于两崖之间而东注于湖者,曰采菱之涧。吾为桥于其上,而为屋以覆之。武陵之往来有事于吾庐者,与吾异日得老而归,皆出于此也,故题之曰归老之桥。
维吾先人遗吾此土者,宅有桑麻,田有粳稌,而渚有蒲莲。弋于高而追凫雁之下上,缗于深而逐鳣鲔之潜泳。此吾所以衣食其力而无愧于心也。息有乔木之繁阴,藉有丰草之幽香。登山而凌云,览天地之奇变;弄泉而乘月,遗氛埃之溷浊。此吾所以处其怠倦而乐于自遂也。吾少而安焉,及壮而从事于四方,累乎万物之自外至者,未尝不思休于此也。今又获位于朝,而荣于宠禄,以为观游于此,而吾亦将老矣,得无志于归哉?又曰:世之老于官者,或不乐于归,幸而有乐之者,或无以为归。今吾有是以成吾乐也,其为我记之,使吾后之人有考,以承吾志也。
余以谓先王之养老者备矣,士大夫之致其位者,曰“不敢烦以政”,盖尊之也。而士亦皆明于进退之节,无留禄之人,可谓两得之也。后世养老之具既不备,士大夫之老于位者,或摈而去之也,然士犹有冒而不知止者,可谓两失之也。今柳侯年六十,齿发未衰,方为天子致其材力,以惠泽元元之时,虽欲遗章绶之荣,从湖山之乐,馀知未能遂其好也。然其志于退也如此,闻其风者亦可以兴起矣,乃为之记。

879
宋代 曾巩

君子之于己,自得而已矣,非有待于外也。然而曰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者,所以与人同其行也。人之于君子,潜心而已矣,非有待于外也。然而有表其闾,名其乡,欲其风声气烈暴于世之耳目而无穷者,所以与人同其好也。内有以得诸己,外有以与人同其好,此所以为先王之道,而异乎百家之说也。
随为州,去京师远,其地僻绝。庆历之间,起居舍人、直龙图阁河南尹公洙以不为在势者所容谪是州,居于城东五里开元佛寺之金灯院。尹公有行义文学,长于辨论,一时与之游者,皆世之闻人,而人人自以为不能及。于是时,尹公之名震天下,而其所学,盖不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故其居于随,日以考图书、通古今为事,而不知其官之为谪也。尝于其居之北阜,竹柏之间,结茅为亭,以茇而嬉,岁馀乃去。既去而人不忍废坏,辄理之,因名之曰尹公之亭。州从事谢景平刻石记其事。至治平四年,司农少卿赞皇李公禹卿为是州,始因其故基,增庳益狭,斩材以易之,陶瓦以覆之,既成,而宽深亢爽,环随之山皆在几席。又以其旧亭峙之于北,于是随人皆喜慰其思,而又获游观之美。其冬,李公以图走京师,属予记之。
盖尹公之行见于事、言见于书者,固已赫然动人,而李公于是又侈而大之者,岂独慰随人之思于一时,而与之共其乐哉!亦将使夫荒遐僻绝之境,至于后人见闻之所不及,而传其名、览其迹者,莫不低回俯仰,想尹公之风声气烈,至于愈远而弥新,是可谓与人同其好也。则李公之传于世,亦岂有已乎!故予为之书,时熙宁元年正月日也。

161
宋代 曾巩

熙宁元年七月甲申,河北地大震,坏城郭屋室,瀛州为甚。是日再震,民讹言大水且至,惊欲出走。谏议大夫李公肃之为高阳关路都总管安抚使,知瀛州事,使人分出慰晓,讹言乃止。是日大雨,公私暴露,仓储库积,无所覆冒。公开示便宜,使有攸处,遂行仓库,经营盖障。雨止,粟以石数之,至一百三十万,兵器他物称是,无坏者。初变作,公命授兵警备,讫于既息,人无争偷,里巷安辑。
维北边自通使契丹,城壁楼橹御守之具,寝弛不治,习以为故。公因灾变之后,以兴坏起废为己任,知民之不可重困也,乃请于朝,力取于旁路之羡卒,费取于备河之馀材,又以钱千万市木于真定。既集,乃筑新城,方十五里,高广坚壮,率加于旧。其上为敌楼,战屋凡四千六百间。先时,州之正门,弊在狭陋,及是始斥而大之。其馀凡圮坏之屋,莫不缮理,复其故常。周而览之,听断有所,燕休有次,食有高廪,货有深藏,宾属士吏,各有宁宇。又以其馀力为南北甬道若干里,人去污淖,即于夷途。自七月庚子始事,至十月己未落成。其用人之力,积若干万若干千若干百工;其竹苇木瓦之用,积若干万若干千若干百。盖遭变之初,财匮民流,此邦之人,以谓役巨用艰,不累数稔,城垒室屋未可以复也。至于始作逾时,功以告具。盖公经理劝督,内尽其心,外尽其力,故能易坏为成,如是之敏。事闻,有诏嘉奖。
昔郑火,子产救灾补败,得宜当理,史实书之。卫有狄人之难,文公治其城市宫室,合于时制,诗人歌之。今瀛地震之所摧败,与郑之火灾、卫之寇难无异。公御备构筑不失其方,亦犹古也。故瀛之士大夫皆欲刻石著公之功,而予之从父兄适与军政,在公幕府,乃以书来,属予记之。予不得辞,故为之记,尚俾来世知公之尝勤于是邦也。

130
宋代 曾巩

熙宁元年冬,广德军作新门鼓角楼成。太守合文武宾属以落之,既而以书走京师,属巩曰:“为我记之。”巩辞不能,书反复至五六,辞不获,乃为其文曰:
盖广德居吴之西疆,故鄣之墟,境大壤沃,食货富穰,人力有馀,而狱讼赴诉,财贡输入,以县附宣,道路回阻,众不便利,历世久之。太宗皇帝在位四年,乃按地图,因县立军,使得奏事专决,体如大邦。自是以来,田里辨争,岁时税调,始不勤远,人用宜之。而门闳隘庳,楼观弗饰,于以纳天子之命,出令行化朝夕,吏民交通四方,览示宾客,弊在简陋,不中度程。治平四年,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钱公公辅守是邦,始因丰年,聚材积土,将改而新之。会尚书驾部郎中朱公寿昌来继其任,明年政成,封内无事,乃择能吏,揆时庀徒,以畚以筑,以绳以削,门阿是经,观阙是营,不督不期,役者自劝。自冬十月甲子始事,至十二月甲子卒功。崇墉崛兴,复宇相瞰,壮不及僭,丽不及奢,宪度政理,于是出纳,士吏宾客,于是驰走,尊施一邦,不失宜称。至于伐鼓鸣角,以警昏昕,下漏数刻,以节昼夜,则又新是四器,列而栖之。邦人士女,易其听观,莫不悦喜,推美诵勤。夫礼有必隆,不得而杀;政有必举,不得而废。二公于是兼而得之,宜刻金石,以书美实,使是邦之人,百世之下,于二公之德尚有考也。

618
宋代 曾巩

鄞县张侯图其县之广德湖,而以书并古刻石之文遗予曰:“愿有纪。”
盖湖之大五十里,而在鄞之西十二里。其源出于四明山,而引其北为漕渠,泄其东北入江。凡鄞之乡十有四,其东七乡之田,钱湖溉之;其西七乡之田,水注之者,则此湖也。舟之通越者皆由此湖,而湖之产,有凫雁鱼鳖、茭蒲葭、葵莼莲茨之饶。其旧名曰莺脰湖,而今名,大历八年令储仙舟之所更也。贞元元年,刺史任侗又治而大之。大中元年,民或上书请废湖为田,任事者左右之,为出御史李后素验视,后素不为挠民以得罪,而湖卒不废。刺史李敬方与后素皆赋诗刻石以见其事,其说以谓当是时湖成三百年矣,则湖之兴,其在梁齐之际欤!
宋兴,淳化二年,民始与州县强吏盗湖为田,久不能正。至道二年,知州事丘崇元躬按治之,而湖始复。转运使言其事,诏禁民敢田者,至其后,遂著之于一州敕。咸平中,赐官吏职田,取湖之西山足之地百顷为之,既而务益取湖以自广。天禧二年,知州事李夷庚始正湖界,起堤十有八里以限之。湖之滨,有地曰林村砂末,曰高桥腊台,而其中有山曰白鹤,曰望春,自太平兴国以来,民冒取之,夷庚又命禁绝,而湖始复。天圣、景祐之间,民复相率请湖为田,州从事张大有案行止之,而知州事李照又言其事,报知至道诏书,照以刻之石,自此言请湖为田者始息。而康定某年,县主簿曾公望又益治湖。
至张侯之为鄞,则湖久不治,西七乡之农以旱告。张侯为出营度,民田湖旁者皆喜,愿致其力。张侯计工赋材,择民之为人信服有知计者,使督役而自主之,一不以属吏,人以不扰,而咸劝趋。于是筑环湖之堤,凡九千一百三十四丈,其广一丈八尺,而其高八尺,广倍于旧,而高倍于旧三之二。鄞人累石堙水,阙其间而扃以木,视水之小大而闭纵之,谓之碶。于是又为之益旧,总为碶九,为埭二十。堤之上植榆柳,益旧总为三万一百。又因其馀材为二亭于堤上以休,而与望春、白鹤之山相直,因以其山名。山之上为庙,一以祠神之主此湖者,一以祠吏之有功于此湖者。以熙宁元年十一月始役,而以明年二月卒事。其用民之力八万二千七百九十有二工,而其材出于工之馀。既成,而田不病旱,舟不病涸,鱼雁茭苇、果蔬水产之良皆复其旧,而其馀及于比县旁州。张侯于是可谓有劳矣。
是年,予通判越州事。越之南湖,久废不治,盖出于吏之因循,而至于不知所以为力,予方患之。观广德之兴,以数百年,危于废者数矣,繇屡有人,故益以治。盖大历之间,溉田四百顷,大中八百顷,而今二千顷矣。则人之存亡,政之废举,为民之幸不幸,其岂细也欤?故为之书,尚俾来者知毋废前人之功,以永为此邦之利,而又将与越之人图其废也。
张侯名峋,字子坚,以材闻,去而为提举两浙路常平广惠仓,兼管勾农田差役水利事,方且用于时云。

325
宋代 曾巩

荆及康狼,楚之西山也。水出二山之门,东南而流,春秋之世曰鄢水,左丘明传,鲁桓公十有三年,楚屈瑕伐罗,及鄢,乱次以济是也。其后曰夷水,《水经》所谓汉水又南过宜城县东,夷水注之是也。又其后曰蛮水,郦道元所谓夷水避桓温父名,改曰蛮水是也。秦昭王三十八年,使白起将,攻楚,去鄢百里,立堨,壅是水为渠以灌鄢。鄢,楚都也,遂拔之。秦既得鄢,以为县。汉惠帝三年,改曰宜城。宋孝武帝永初元年,筑宜城之大堤为城,今县治是也。而更谓鄢曰故城。鄢入秦,而白起所为渠因不废。引鄢水以灌田,田皆为沃壤,今长渠是也。
长渠至宋至和二年,久隳不治,而田数苦旱,川饮食者无所取,令孙永曼叔率民田渠下者,理渠之坏塞,而去其浅隘,遂完故堨,使水还渠中。自二月丙午始作,至三月癸未而毕,田之受渠水者,皆复其旧。曼叔又与民为约束,时其蓄泄,而止其侵争,民皆以为宜也。
盖鄢水之出西山,初弃于无用,及白起资以祸楚,而后世顾赖其利。郦道元以谓溉田三千馀顷,至今千有馀年,而曼叔又举众力而复之,使并渠之民,足食而甘饮,其馀粟散于四方。盖水出于西山诸谷者其源广,而流于东南者其势下,至今千有馀年,而山川高下之形势无改,故曼叔得因其故迹,兴于既废。使水之源流,与地之高下,一有易于古,则曼叔虽力,亦莫能复也。
夫水莫大于四渎,而河盖数徙,失禹之故道,至于济水,又王莽时而绝,况于众流之细,其通塞岂得如常?而后世欲行水溉田者,往往务蹑古人之遗迹,不考夫山川形势古今之间同异,故用力多而收功少,是亦其不思也欤?
初,曼叔之复此渠,白其事于知襄州事张瑰唐公。公听之不疑,沮止者不用,故曼叔能以有成。则渠之复,自夫二人者也。方二人者之有为,盖将任其职,非有求于世也。及其后言渠堨者蜂出,然其心盖或有求,故多诡而少实,独长渠之利较然,而二人者之志愈明也。
熙宁六年,馀为襄州,过京师,曼叔时为开封,访馀于东门,为馀道长渠之事,而诿馀以考其约束之废举。予至而问焉,民皆以谓贤君之约束,相与守之,传数十年如其初也。予为之定着令,上司农。八年,曼叔去开封,为汝阴,始以书告之。而是秋大旱,独长渠之田无害也。夫宜知其山川与民之利害者,皆为州者之任,故予不得不书以告后之人,而又使之知夫作之所以始也。曼叔今为尚书兵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八月丁丑曾巩记。

788
宋代 曾巩

汉元兴以后,政出宦者,小人挟其威福,相煽为恶,中材顾望,不知所为。汉既失其操柄,纪纲大坏。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杰特起之士,相与发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于不容,而织罗钩党之狱起,其执弥坚,而其行弥励,志虽不就而忠有馀。故及其既殁,而汉亦以亡。当是之时,天下闻其风、慕其义者,人人感慨奋激,至于解印绶,弃家族,骨肉相勉,趋死而不避。百馀年间,擅强大,觊非望者相属,皆逡巡而不敢发。汉能以亡为存,盖其力也。
孺子于时,豫章太守陈蕃、太尉黄琼辟皆不就,举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车备礼,召皆不至。盖忘己以为人,与独善于隐约,其操虽殊,其志于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节于乱世,不以死生动其心,异于怀禄之臣远矣,然而不屑去者,义在于济物故也。孺子尝谓郭林宗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皇宁处?”此其意亦非自足于丘壑,遗世而不顾者也。孔子称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亦称孔子: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乃所愿则学孔子。而《易》于君子小人消长进退,择所宜处,未尝不惟其时则见,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孺子姓徐名稚,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图记:“章水北径南昌城,西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历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熙于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于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于碑旁立思贤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予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处,结茅为堂,图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宾属拜焉。汉至今且千岁,富贵堙灭者不可称数。孺子不出闾巷,独称思至今。则世之欲以智力取胜者,非惑欤?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示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出处之意为记焉。

362
宋代 曾巩

南昌于《禹贡》为扬州之野,于地志为吴分。其部所领八州,其境属于荆闽南粤,方数千里。其田宜粳稌,其赋粟输于京师,为天下最。在江湖之间,东南一都会也。其城之西为大江,江之外为西山。州治所,因城之面势,为门东西出。其西门既新,而东门独故弊。熙宁九年,馀为是州,将易而新之。明年,会移福州。又明年,自福州被召还京师,过南昌,视其东门,则今守元侯既撤而易之。元侯以馀为有旧于是州,来请曰:“愿有识。”馀辞谢不能,而其请不懈。
盖天下诸侯之门制,见于经者不明,学礼者以谓诸侯之制,有皋应路门,天子之门加库雉。然见于《春秋》者,鲁有库门,有雉门。见于《孔子家语》者,卫有库门。或以谓褒周公、康叔,非诸侯常制,其果然欤?盖莫得而考也。在《雅》之《绵》,古公亶父徙宅于岐,作为宫室,门墉得宜应礼,后世原大推功,述而歌之,其辞曰:“乃立皋门,皋门有伉。”释者曰:伉,言其高也。又曰:“乃立应门,应门将将。”释者曰:将将,言其严正也。则诸侯之门,维高且严,固诗人之所善。圣人定诗,取而列之,所以为后世法也。
今元侯于其东门革陋兴坏,不违于礼,是可书也。将求予之识,会予未至京师,易守明州,元侯则使人于途,于明州,速予文不已。
按南昌之东门,作于淳化五年。识于其栋间者曰:皇第六子、镇南节度、洪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徐国公元偓,尚书户部郎中、知洪州军州事陈象舆。以籍考之,徐国公后封密王,太宗第六子,受命保兹南土,实留京师,则作门者盖象舆也。至门之改作,凡八十有九年。元侯之于是役,其木取于地之不在民者,其工取于役卒之羡者,其瓦甓金石髹彤黝垩之费,取于库钱之常入者。自七月戊子始事,至十月壬子而毕。既成,而南北之广十寻,东南之深半之,而高如其广,于以出政令,谨禁限,时启闭,通往来,称其于东南为一都会者,而役盖不及民也。元侯名积中云。又明年,实元丰二年,尚书度支员外郎直龙图阁曾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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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王应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融四岁,能让梨,悌于长,宜先知。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
  曰南北,曰西东。此四方,应乎中。
  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数。
  十干者,甲至癸。十二支,子至亥。
  曰黄道,日所躔。曰赤道,当中权。
  赤道下,温暖极。我中华,在东北。
  寒燠均,霜露改。右高原,左大海。
  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
  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
  古九州,今改制,称行省,三十五。
  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
  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陆。
  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
  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
  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俱。
  青赤黄,及黑白。此五色,目所识。
  酸苦甘,及辛咸。此五味,口所含。
  膻焦香,及腥朽。此五臭,鼻所嗅。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
  曰平上,曰去入。此四声,宜调协。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
  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
  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
  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
  此十义,人所同。当师叙,勿违背。
  斩齐衰,大小功。至缌麻,五服终。
  礼乐射,御书数。古六艺,今不具。
  惟书学,人共遵。既识字,讲说文。
  有古文,大小篆。隶草继,不可乱。
  若广学,惧其繁。但略说,能知原。
  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
  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
  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
  孟子者,七篇止。讲道德,说仁义。
  作中庸,乃孔伋。中不偏,庸不易。
  作大学,乃曾子。自修齐,至平治。
  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
  诗书易,礼春秋。号六经,当讲求。
  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三易详。
  有典谟,有训诰。有誓命,书之奥。
  我周公,作周礼。著六官,存治体。
  大小戴,注礼记。述圣言,礼乐备。
  曰国风,曰雅颂。号四诗,当讽咏。
  诗既亡,春秋作。寓褒贬,别善恶。
  三传者,有公羊。有左氏,有谷梁。
  经既明,方读子。撮其要,记其事。
  五子者,有荀扬。文中子,及老庄。
  经子通,读诸史。考世系,知终始。
  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
  唐有虞,号二帝。相揖逊,称盛世。
  夏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
  夏传子,家天下。四百载,迁夏社。
  汤伐夏,国号商,六百载,至纣亡。
  周武王,始诛纣。八百载,最长久。
  周辙东,王纲坠。逞干戈,尚游说。
  始春秋,终战国。五霸强,七雄出。
  嬴秦氏,始兼并。传二世,楚汉争。
  高祖兴,汉业建。至孝平,王莽篡。
  光武兴,为东汉。四百年,终于献。
  魏蜀吴,争汉鼎。号三国,迄两晋。
  宋齐继,梁陈承。为南朝,都金陵。
  北元魏,分东西。宇文周,与高齐。
  迨至隋,一土宇。不再传,失统绪。
  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
  二十传,三百载。梁灭之,国乃改。
  梁唐晋,及汉周。称五代,皆有由。
  炎宋兴,受周禅。十八传,南北混。
  辽与金,皆称帝。元灭金,绝宋世。
  舆图广,超前代。九十年,国祚废。
  太祖兴,国大明。号洪武,都金陵。
  迨成祖,迁燕京。十六世,至崇祯。
  权阉肆,寇如林。李闯出,神器焚。
  清世祖,膺景命。靖四方,克大定。
  由康雍,历乾嘉,民安富,治绩夸。
  道咸间,变乱起,始英法,扰都鄙。
  同光后,宣统弱,传九帝,满清殁。
  革命兴,废帝制,立宪法,建民国。
  古今史,全在兹。载治乱,知兴衰。
  史虽繁,读有次。史记一,汉书二。
  后汉三,国志四。兼证经,参通鉴。
  读史者,考实录。通古今,若亲目。
  口而诵,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
  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
  赵中令,读鲁论。彼既仕,学且勤。
  披蒲编,削竹简。彼无书,且知勉。
  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
  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
  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
  彼既老,犹悔迟。尔小生,宜早思。
  若梁灏,八十二。对大廷,魁多士。
  彼既成,众称异。尔小生,宜立志。
  莹八岁,能咏诗。泌七岁,能赋棋。
  彼颖悟,人称奇。尔幼学,当效之。
  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彼女子,且聪敏。尔男子,当自警。
  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
  彼虽幼,身已仕。有为者,亦若是。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
  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
  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
  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
  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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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欧阳修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 而忽然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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