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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蔡襄

宋蔡襄撰。是编为阁中荔枝而作,凡七篇。其一原本始,其二标尤异,其三志贾鬻,其四明服食,其五慎护养,其六时法制,其七别种类。尝手写刻之,今尚有石本传于世,亦载所著《端明集》中。末有嘉祐四年岁次己亥秋八月二十日莆阳蔡襄述十九字,而此本无之。按其年月,盖自福州移知泉州时也。荔枝之有谱自襄始,叙述特详,词亦雅洁。而王世贞《四部稿》乃谓白乐天、苏子瞻为荔枝传神,君谟不及,是未知诗歌可极意形容,谱录则惟求记实。文章有体,词赋与谱录殊也。襄诗篇中屡咏及荔枝,刘克庄《后村诗话》谓四月池上一首,荔枝才似小青梅句,即谱中之火山。七月二十四日食荔枝一首,綘衣仙子过中元句,即谱中之中元红。谢宋评事一首,兵锋却后知神物句,即谱中之宋公荔枝。盖刘亦闽人,故能解其所指,知其体物之工。洪迈《容斋随笔》又谓方氏有树结实数千颗,欲重其名,以二百颗送蔡忠惠,绐以常岁所产止此。蔡为目之曰方家红,著之于谱。自后华实虽极繁茂,逮至成熟所,存未尝越二百,遂成语识云云。其事太诞,不近理,殆好事者谬造斯言,然亦足见当时贵重此谱,故有此附会矣。
第一:
荔枝之于天下,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汉初南粤王尉佗以之备方物,于是始通中国。司马相如赋上林云:“答遝离支,盖夸言之无有”是也。东京、交阯七郡贡生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昼夜奔腾,有毒虫猛兽之害。临武长唐羌上书言状,和帝诏太官省之。魏文帝有“西域蒲桃”之比,世讥其缪论。岂当时南北断隔,所拟出于传闻耶?唐天宝中,妃子尤爱嗜,涪州歳命驿致。时之词人多所称咏。张九龄赋之,以托意白居易刺忠州。既形于诗,又图而序之,虽仿佛颜色,而甘滋之胜莫能著也。洛阳取于岭南,长安来于巴蜀,虽曰鲜献,而传置之速,腐烂之馀,色香味之存者亡几矣。是生荔枝中国未始见之也。九龄、居易虽见新实,验今之广南州郡与蘷梓之间所出,大率早熟,肌肉薄而味甘酸,其精好者仅比东闽之下等,是二人者亦未始遇夫真荔枝者也。闽中唯四郡有之,福州最多,而兴化军最为奇特。泉、漳时亦知名,列品虽高而寂寥无纪。将尤异之物昔所未有乎?盖亦有之而未始遇乎人也。予家莆阳,再临泉、福二郡,十年往还,道由乡国,每得其尤者,命工写生。稡集既多,因而题目,以为倡始。夫以一木之实,生于海濒岩险之逺,而能名彻上京,外被重译,重于当世,是亦有足贵者。其于果品卓然第一,然性畏髙寒,不堪移殖,而又道里辽绝,曾不得班于卢橘、江橙之右,少发光采,此所以为之叹惜而不可不述也。
第二:
兴化军风俗,园池胜处唯种荔枝。当其熟时,虽有他果不复见省。尤重陈紫,富室大家歳或不尝,虽别品千计不为满意。陈氏欲采摘,必先闭户,隔墙入钱,度钱与之,得者自以为幸,不敢较其直之多少也。今列陈紫之所长以例众品:其树晩熟,其实广,上而圆,下大可径寸有五分,香气清逺,色泽鲜紫,壳薄而平,瓤厚而莹膜如桃花红,核如丁香,毋剥之凝如水,精食之消如绛雪,其味之至不可得而状也。荔枝以甘为味,虽百千树莫有同者。过甘与淡,失味之中,唯陈紫之于色香味自拔其类,此所以为天下第一也。凡荔枝皮膜形色一有类陈紫,则已为中品。若夫厚皮尖刺,肌理黄色,附核而赤,食之有查,食已而涩,虽无酢味,自亦下等矣。
第三:
福州种殖最多。延貤、原野、洪塘、水西尤其盛处,一家之有至于万株。城中越山,当州署之北,郁为林麓。暑雨初霁,晩日照曜,绛囊翠叶,鲜明蔽映,数里之间焜如星火,非名画之可得而精思之。可述观揽之胜无与为比。初著花时,商人计林断之以立劵,若后丰寡商人知之,不计美恶悉为红盐者。水浮陆转,以入京师。外至北漠、西夏,其东南舟行新罗、日本、流求、大食之属,莫不爱好,重利以酬之。故商人贩益广,而乡人种益多,一歳之出不知几千万亿。而乡人得饫食者,盖鲜以其断林鬻之也。品目至众,唯江家绿为州之第一。
第四:
荔枝食之有益于人。《列仙传》称:“有食其华实为荔枝仙人”。《本草》亦列其功:“葛洪云:‘蠲渴补髓’。”所以唐羌疏曰:“未必延年益寿。”盖云虽有其传,岂果能哉?亦谏止之词也。或以其性热。人有日啖千颗,未尝为疾。即少觉热,以蜜浆解之。其木坚理难老,今有三百歳者,枝叶繁茂,生结不息,此亦其验也。
第五:
初种畏寒,方五六年,深冬覆之以护霜霰。福州之西三舎曰水口,地少加寒已不可殖。大略其花春生,蔌蔌然白色其色,多少在风雨时与不时也。有间歳生者,谓之歇枝;有仍歳生者,半生半歇也。春雨之际,傍生新叶,其色红白。六七月时,色已变绿,此明年开花者也。今年实者,明年歇枝也。最忌麝香,或遇之花实尽落。其熟未经采摘,虫鸟皆不敢近;或已取之,蝙蝠蜂蚁争来蠹食。园家有名树,旁植四柱小楼,夜栖其上,以警盗者。又破竹五七尺,揺之答答然,以逼蝙蝠之属。
第六:
红盐之法:民间以盐梅卤浸佛桑花为红浆,投荔枝渍之,曝干色红而甘酸,可三四年不虫。修贡与商人皆便之,然绝无正味。白晒者,正尔烈日干之,以核坚为止。畜之瓮中密封百日,谓之出汗。去汗耐乆,不然逾歳壊矣。福州旧贡红盐、蜜煎二种。庆历初,太官问歳进之状,知州事沈邈以道“逺不可致,减红盐之数而増白晒”者,兼令漳、泉二郡亦均贡焉。蜜煎:剥生荔枝,笮去其浆,然后蜜煮之。予前知福州,用晒及半干者为煎,色黄白而味美可爱,其费荔枝减常歳十之六七。然修贡者皆取于民,后之主吏利其多取以责赂,晒煎之法不行矣。
第七:
〈(陈紫已下十二品有等次,虎皮已下二十品无等次)〉
陈紫
因治居第、平窊坎而树之,或云厥土肥沃之致。今传其种子者皆择善壤,终莫能及。是亦赋生之异也。
江绿
大较类陈紫而差大,独香薄而味少淡,故以次之。其树已卖叶氏,而民间犹以为江家绿云。
方家红
可径二寸,色味俱美,言荔枝之大者皆莫敢拟。歳生一二百颗,人罕得之。方氏子名蓁,今为大理寺丞。
游家紫
出名十年,种自陈紫,实大过之。
小陈紫
其树去陈紫数十歩。初一家并种之,及其成也差小,又时有核者,因而得名。其家别居,二紫亦分属东西陈焉。
宋公荔枝
树极髙大,实如陈紫而小,甘美无异。或云陈紫种出宋氏。世传其树已三百歳,旧属王氏。黄巢兵过欲斧薪之,王氏媪抱树号泣求与树偕死,贼怜之不伐。宋公名諴。公者,老人之称。年馀八十,子孙皆仕宦。
蓝家红
泉州为第一。蓝氏兄弟,圭为太常博士,丞为尚书都官员外郎。
周家红
独立兴化军三十年后生益奇,声名乃损,然亦不失为上等。
何家红
出漳州何氏,世为牙校。尝有郡将全树买之,树在舎后将熟,其子日领卒数十人穿其堂房,乃至树所。其来无时举家伏藏,欲即伐去而不忍,今犹存焉。
法石白
出泉州法石院,色青白,其大次于蓝家红。
绿核
颇类江绿,色丹而小。荔枝皆紫核,此以绿见异。出福州。
圆丁香
丁香荔枝皆旁蒂,大而下锐。此种体圆,与味皆胜。
虎皮
虎皮者,红色绝大,绕腹有青纹,正类虎斑。尝于福州东山大乘寺见之,不知其出处。
牛心
牛心者,以状言之。长二寸馀,皮厚肉涩,福州唯有一株。每歳贡干荔枝皆调于民,主吏常以牛心为凖,民倍直购之以输。予尝黜而不用。
玳瑁红
荔枝上有黒点,踈密如玳瑁斑,福州城东有之。
硫黄
颜色正黄而刺微红,亦小荔枝以色名之也。
朱柿
色如柿红而扁大,亦云朴柿,出福州。
蒲桃荔枝
穗生一朵至一二百,将熟多破裂。凡荔枝每颗一梗,长三五寸,附于枝。此等附枝而生,乐天所谓“朵如蒲桃”者正谓是也。其品殊下。
蚶壳
蚶壳者,壳为深渠,如瓦屋焉。
龙牙
龙牙者,荔枝之变怪者。其壳红,可长三四寸,弯曲如爪牙而无瓤核。全树忽变非常有也,兴化军转运司厅事之西尝见之。
水荔枝
浆多而淡,食之蠲渴。荔枝宜依山或平陆,有近水田者,清泉流溉,其味遂尔。出兴化军。
蜜荔枝
纯甘如蜜,是谓过甘,失味之中。
丁香荔枝
核如小丁香树,病或有之,亦谓之?核皆小实也。
大丁香
出福州天庆观,厚壳紫色,瓤多而味微涩。
双髻小荔枝
每朵数十,皆并蒂双头,因以目之。
真珠
剖之纯瓤圆白如珠,荔枝之小者止于此。
十八娘荔枝
色深红而细长,时人以少女比之。俚传闽王王氏有女第十八,好啖此品,因而得名。其冢今在城东报国院,冢旁犹有此树云。
将军荔枝
五代间有为此官者种之,后人以其官号其树,而失其姓名之传,出福州。
钗头
颗红而小,可间妇人女子簪翘之侧,故特贵之。
粉红
粉红者,荔枝多深红而色浅者为异,谓如傅朱粉之饰,故曰粉红。
中元红
荔枝将绝才熟,以晩重于时。予尝七月二十四日得之。
火山
本出广南,四月熟,味甘酸而肉薄,穗生梗如枇杷,闽中近亦有之。
右三十二品,言姓氏尤其著者也,言州郡记所出也。不言姓氏、州郡,四郡或皆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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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蔡襄

宋蔡襄撰。襄,莆田人,仁宗赐字曰君谟,仕至端明殿学士,谥忠惠。事迹具《宋史》本传。是书乃其皇祐中为右正言修起居注时所进,前后皆有襄自序。前序称“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有闻,辄条数事,简而易明。”后序则治平元年勒石时作也。分上、下二篇,上篇论茶,下篇论茶器,皆所谓烹试之法。《通考》载之作《试茶录》,然考襄二序,俱自称《茶录》,石本亦作《茶录》,则“试”字为误增,明矣。费衮《梁谿漫志》载有陈东此书跋曰:“余闻之先生长者,君谟初为闽漕,出意造密云小团为贡物,富郑公闻之,叹曰:‘此仆妾爱其主之事耳,不意君谟亦复为此!’余时为儿,闻此语亦知感慕。及见《茶录》石本,惜君谟不移此笔书《旅獒》一篇以进”云云。案《北苑贡茶录》称,太平兴国中,特制龙凤模造团茶,则团茶乃正供之土贡。《苕溪渔隐丛话》称,北苑官焙,漕司岁贡为上,则造茶乃转运使之职掌,襄特精其制,是亦修举官政之一端。东所述富弼之言,未免操之已蹙。《群芳谱》亦载是语,而以为出自欧阳修。观修所作《龙茶录》后序,即述襄造小团茶事,无一贬词,知其语出于依托,安知富弼之言不出依托耶?此殆皆因苏轼诗中有“前丁后蔡……致养口体”之语,而附会其说,非事实也。况造茶是庆历中事,进《录》是皇祐中事,襄本闽人,不过文人好事,夸饰土产之结习,必欲加以深文,则钱惟演之贡姚黄花亦为轼诗所讥,欧阳修作《牡丹谱》,将并责以惜不移此笔注《大学》、《中庸》乎?东所云云,所谓言之有故,执之成理,而实非通方之论者也。
朝奉郎右正言同修起居注臣蔡襄上进:臣前因奏事,伏蒙陛下谕臣先任福建转运使日,所进上品龙茶最为精好。臣退念草木之微,首辱陛下知鉴,若处之得地,则能尽其材。昔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有闻。臣辄条数事,简而易明,勒成二篇,名曰茶录。伏惟清闲之宴,或赐观采,臣不胜惶惧荣幸之至。仅序。
上篇 论茶

茶色贵白。而饼茶多以珍膏油其面,故有青黄紫黑之异。善别茶者,正如相工之瞟人气色也,隐然察之于内。以肉理润者为上,既已未之,黄白者受水昏重,青白者受水鲜明,故建安人斗试,以青白胜黄白。


茶有真香。而入贡者微以龙脑和膏,欲助其香。建安民间皆不入香,恐夺其真。若烹点之际,又杂珍果香草,其夺益甚。正当不用。


茶味主于甘滑。惟北苑凤凰山连属诸焙所产者味佳。隔溪诸山,虽及时加意制作,色味皆重,莫能及也。又有水泉不甘能损茶味。前世之论水品者以此。

藏茶
茶宜箬叶而畏香药,喜温燥而忌湿冷。故收藏之家,以箬叶封裹入焙中,两三日一次,用火常如人体温温,则御湿润。若火多则茶焦不可食。

炙茶
茶或经年,则香色味皆陈。于净器中以沸汤渍之,刮去膏油一两重乃止,以钤箝之,微火炙干,然后碎碾。若当年新茶,则不用此说。

碾茶
碾茶先以净纸密裹捶碎,然后熟碾。其大要,旋碾则色白,或经宿则色已昏矣。

罗茶
罗细则茶浮,粗则水浮。

候汤
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前世谓之蟹眼者,过熟汤也。沉瓶中煮之不可辩,故曰候汤最难。

熁盏
凡欲点茶。先须盏令热。冷则茶不浮。

点茶
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建人谓之云脚粥面。〉钞茶一钱七,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击拂。汤上盏可四分则止,视其面色鲜白,著盏无水痕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之说,曰相去一水两水。
下篇 论器
茶焙
茶焙编竹为之裹以箬叶,盖其上,以收火也。隔其中,以有容也。纳火其下去茶尺许,常温温然,所以养茶色香味也。

茶笼
茶不入焙者,宜密封裹,以箬笼盛之,置高处,不近湿气。

砧椎
砧椎盖以砧茶;砧以木为之;椎或金或铁,取于便用。

茶钤
茶钤屈金铁为之,用以炙茶。

茶碾
茶碾以银或铁为之。黄金性柔,铜及喻石皆能生鉎,不入用。

茶罗
茶罗以绝细为佳。罗底用蜀东川鹅溪画绢之密者,投汤中揉洗以幂之。

茶盏
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

茶匙
茶匙要重,击拂有力。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为之。竹者轻,建茶不取。

汤瓶
瓶要小者易候汤,又点茶注汤有准。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或瓷石为之。
后序
臣皇祐中修起居注,奏事仁宗皇帝,屡承天问,以建安贡茶并所以试茶之状。臣谓论茶虽禁中语,无事于密,造茶录二篇上进。后知福州,为掌书记窃去藏稿,不复能记。知怀安县樊纪购得之,遂以刊勒行于好事者,然多外谬。臣追念先帝顾遇之恩,揽本流涕,辄加正定,书之于石,以永其传。治平元年五月二十六日,三司使给事中臣蔡襄谨记

702
唐代 柳宗元

后先生盖千祀兮,馀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罗兮,揽蘅若以荐芳。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光。
先生之不从世兮,惟道是就。支离抢攘兮,遭世孔疚。华虫荐壤兮,进御羔袖。牝鸡咿嚘兮,孤雄束咮。哇咬环观兮,蒙耳大吕。堇喙以为羞兮,焚弃稷黍。岸狱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处。陷涂藉秽兮,荣若绣黼。榱折火烈兮,娱娱笑舞。谗巧之哓哓兮,惑以为咸池。便媚鞠恧兮,美逾西施。谓谟言之怪诞兮,反寘瑱而远违。匿重痼以讳避兮,进俞缓之不可为。
何先生之凛凛兮,厉针石而从之。但仲尼之去鲁兮,曰吾行之迟迟。柳下惠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议夫子兮,曰胡隐忍而怀斯。惟达人之卓轨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固不渝兮,夫惟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愊兮,蹈大故而不贰。沈璜瘗佩兮,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
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犹仿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馀涕之盈眶。嗬星辰而驱诡怪兮,夫孰救于崩亡。何挥霍夫雷电兮,苟为是之荒茫。耀夸辞之党朗兮,世果以是之为狂。哀馀衷之坎坎兮,独蕴愤而增伤。谅先生之不言兮,后之人又何望。忠诚之既内激兮,抑衔忍而不长。芊为屈之几何兮,胡独焚其中肠。
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尔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既俞风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553
唐代 柳宗元

李赤,江湖浪人也。尝曰:“吾善为歌诗,诗类李白。”故自号曰李赤。游宣州,州人馆之。其友与俱游者有姻焉。间累日,乃从之馆。赤方与妇人言,其友戏之。赤曰:“是媒我也,吾将娶乎是。”友大骇,曰:“足下妻固无恙,太夫人在堂,安得有是?岂狂易病惑耶?”取绛雪饵之,赤不肯。有间,妇人至,又与赤言。即取巾经其脰,赤两手助之,舌尽出。其友号而救之,妇人解其巾走去。赤怒曰:“法无道,吾将从吾妻,汝何为者?”
赤乃就牖间为书,辗而圆封之。又为书,博而封之。讫,如厕久,其友从之,见赤轩厕抱瓮,诡笑而倒视,势且下入。乃倒曳得之。又大怒曰:“吾已升堂面吾妻。吾妻之容,世固无有,堂宇之饰,宏大富丽,椒兰之气,油然而起。顾视汝之世犹溷厕也,而吾妻之居,与帝居钧天、清都无以异,若何苦余至此哉?”然后其友知赤之所遭,乃厕鬼也。聚仆谋曰: “亟去是厕。”遂行宿三十里。夜,赤又如厕久,从之,且复入矣。持出,洗其污,众环之以至旦。去抵他县,县之吏方宴,赤拜揖跪起无异者。酒行,友未及言,饮已而顾赤,则已去矣。走从之,赤入厕,举其床捍门,门坚不可入,其友叫且言之。众发墙以入,赤之面陷不洁者半矣。又出洗之。县之吏更召巫师善咒术者守赤,赤自若也。
夜半,守者怠,皆睡。及觉,更呼而求之,见其足于厕外,赤死久矣,独得尸归其家。取其所封书读之,盖与其母妻诀,其言辞犹人也。
柳先生曰:李赤之传不诬矣。是其病心而为是耶?抑故有厕鬼也?赤之名闻江湖间,其始为士,无以异于人也。一惑于怪,而所为若是,乃反以世为溷,溷为帝居清都,其属意明白。今世皆知笑赤之惑也,及至是非取与向背决不为赤者,几何人耶?反修而身,无以欲利好恶迁其神而不返,则幸耳,又何暇赤之笑哉?

982
唐代 柳宗元

  柳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货视之。自毁齿以上,父兄鬻卖以觊其利。不足,则取他室,束缚钳梏之,至有须鬣者,力不胜,皆屈为僮。当道相贼杀以为俗。幸得壮大,则缚取幺弱者,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以是越中户口滋耗,少得自脱。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斯亦奇矣。桂部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
  童寄者,柳州荛牧儿也。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卖之。寄伪儿啼,恐栗,为儿恒状,贼易之,对饮,酒醉。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童微伺其睡,以缚背刃,力下上,得绝,因取刃杀之。逃未及远,市者还,得童,大骇,将杀童。遽曰:“为两郎僮,孰若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幸而杀彼,甚善。”即藏其尸,持童抵主人所。愈束缚,牢甚。夜半,童自转 ,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复取刃杀市者。因大号,一虚皆惊。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于官。”
  虚吏白州,州白大府。大府召视儿,幼愿耳。刺史颜证奇之,留为小吏,不肯。与衣裳,吏护还之乡。乡之行劫缚者,侧目莫敢过其门。皆曰:“是儿少秦武阳二岁,而讨杀二豪,岂可近耶!”

228
唐代 柳宗元

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而吾久不克见。杨子诲之来,始持其书,索而读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世之模拟窜窃,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为辞者之读之也,其大笑固宜。
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圣人之所弃者。《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太史公书》有《滑稽列传》,皆取乎有益于世者也。故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游焉”之说。不学操缦,不能安弦。有所拘者,有所纵也。太羹元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奇异小虫、水草、楂梨、橘柚,苦咸酸辛,虽蜇吻裂鼻,缩舌涩齿,而咸有笃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菹,屈到之芰,曾皙之羊枣,然后尽天下之味以足于口。独文异乎?韩子之为也,亦将弛焉而不为虐欤!息焉游焉而有所纵欤!尽六艺之奇味以足其口欤!而不若是,则韩子之辞,若壅大川焉,其必决而放诸陆,不可以不陈也。
且凡古今是非六艺百家,大细穿穴用而不遗者,毛颖之功也。韩子穷古书,好斯文,嘉颖之能尽其意,故奋而为之传,以发其郁积,而学者得以励,其有益于世欤!是其言也,固与异世者语,而贪常嗜琐者,犹呫呫然动其喙,亦劳甚矣乎!

350
唐代 柳宗元

柳先生既会州刺史,即治事,还,游于愚溪之上。溪上聚黧老壮齿,十有一人,谡足以进,列植以庆。卒事,相顾加进而言曰:“今兹是州,起废者二焉,先生其闻而知之欤?”答曰:“谁也?”曰:“东祠躄浮图,中厩病颡之驹。”
曰:“若是何哉?”曰:“凡为浮图道者,都邑之会必有师,师善为律,以敕戒始学者与女释者,甚尊严,且优游。躄浮图有师道,少而病躄,日愈以剧,居东祠十年,扶服舆曳,未尝及人,仄匿愧恐殊甚。今年,他有师道者悉以故去,始学者与女释者伥伥无所师,遂相与出躄浮图以为师,盥濯之,扶持之,壮者执舆,幼者前驱,被以其衣,导以其旗,怵惕疾视,引且翼之。躄浮图不得已,凡师数百生。日馈饮食,时献巾帨,洋洋也,举莫敢逾其制。中厩病颡之驹,颡之病亦且十年,色元不厖,无异技,硿然大耳。然以其病,不得齿他马。食斥弃异皂,恒少食,屏立摈辱,掣顿异甚,垂首披耳,悬涎属地,凡厩之马,无肯为伍。会今刺史以御史中丞来莅吾邦,屏弃群驷,舟以溯江,将至,无以为乘。厩人咸曰:‘病颡驹大而不厖,可秣饰焉;他马巴、僰痹狭,无可当吾刺史者。’于是众牵驹上燥土大庑下,荐之席,縻之丝,浴剔蚤鬋,刮恶除洟;莝以雕胡,秣以香萁;错贝鳞?,凿金文羁;络以和铃,缨以朱绥;或膏其鬛,或劘其脽;御夫尽饰,然后敢持。除道履石,立之水涯;幢前罗,杠盖后随;千夫翼卫,当道上驰;抗首出臆,震奋邀嬉。当是时,若有知也,岂不曰宜乎?”
先生曰:“是则然矣,叟将何以教我?”黧老进曰:“今先生来吾州亦十年,足轶疾风,鼻如膻香。腹溢儒书,口盈宪章。包今统古,进退齐良。然而一废不复,曾不若躄足涎颡之犹有遭也。朽人不识,敢以其惑,愿质之先生。”先生笑且答曰:“叟过矣!彼之病,病乎足与颡也;吾之病,病乎德也。又彼之遭,遭其无耳。今朝廷洎四方,豪杰林立,谋猷川行。群谈角智,列坐争英。披华发辉,挥喝雷霆。老者育德,少者驰声。卯角羁贯,排厕鳞征。一位暂缺,百事交并。骈倚悬足,曾不得逞。不若是州之乏释师大马也。而吾以德病伏焉,岂躄足涎颡之可望哉?叟之言过昭昭矣,无重吾罪!”于是黧老壮齿,相视以喜,且吁曰:“谕之矣!”拱揖而旋,为先生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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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柳宗元

吴子问于柳先生曰:“先生晋人也,晋之故宜知之。”曰:“然。”“然则吾愿闻之可乎?”曰:“可。晋之故封,太行掎之,首阳起之,黄河迤之,大陆靡之。或巍而高,或呀而渊。景霍、汾、浍,以经其堧。若化若迁,钩婴蝉联,然后融为平川,而侯之都居,大夫之邑建焉。其高壮,则腾突撑拒,聱岈郁怒,若熊罴之咆、虎豹之嗥,终古而不去;攫秦搏齐,当者失据,燕狄惴怯,若卵就压,振振业业,觑关蹀户,惕若仆妾。其案衍,则平盈旋缘,纡徐夷延,若飞鸢之翔舞,洄水之容与;以稼则硕,以植则茂,以牧则蕃,以畜则庶,而人用是富,而邦以之阜。其河,则浚源昆仑,入于天渊,出乎无门,行乎无垠,自匈奴而南,以介西鄙,冲奔太华,运肘东指;混溃后土,?浊麋沸,鼋鼍诡怪,于于汩汩,腾倒失越,委泊涯涘,呀呷欱纳,摧杂失坠。其所荡激,则连山参差,广野坏裂,轰雷怒风,撼含于戛;崩石之所转跃,大木之所擢拔,漰泙洞踏者,弥数千里,若万夫之斩伐。而其轴轳之所负,橦樯之所御,鳞川林壑,隳云遁雨,瞬目而下者,榛榛沄沄,百舍一赴。若是何如?”
吴子曰:“先生之言丰厚险固,诚晋之美矣。然晋人之言表里山河者,备败而已,非以为荣观显大也。吴起所谓‘在德不在险’,此普人之借也。愿闻其他。”
先生曰:“大卤之金,棠谿之工,火化水淬,器备以充。为棘为矛,为铩为钩,为镝为镞。为槊为?。出太白,征蓐收,召招摇,伏蚩尤,肃肃褷褷,合众灵而成之。博者狭者,曲者直者,歧者劲者,长者短者,攒之如星,奋之如霆,运之如萦,浩浩奕奕,淋淋涤涤,荧荧的的,若雪山冰谷之积。观者胆掉,目出寒液。当空发耀,英精互绕,晃荡洞射,天气尽白,日规为小,铄云破霄,跕坠飞鸟。弓人之弓,函人之甲,胶角百选,犀兕七属。乃使跟超掖夹之伦,服而持之,南瞰诸华,北詟群夷,技击节制,闻于天下,是为善师。延目而望之,固以拳拘喘汗,免胄肉袒,进不敢降,退不敢窜。若是何如?”
吴子曰:“夫兵之用,由德则吉,由暴则凶,是又不可为美观也。先轸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况徒以坚甲利刃之为上哉!”
先生曰:“晋国多马,屈焉是产。土寒气劲,崖拆谷裂,草木短缩,鸟兽坠匿,而马蕃焉。师师兟兟,溶溶沄沄,畾畾辚辚,或赤或黄,或元或苍,或醇或 龙,黭然而阴,炳然而阳,若旌旃旗帜之煌煌。乍进乍止,乍伏乍起,乍奔乍踬,若江汉之水,疾风驱涛,击山荡壑,云沸而不止。群饮源稿,回食野赭,浴川蹙浪,喷震播洒,溃溃焉若海神驾雪而来下。观其四散惝恍,开合万状,喜者鹊厉,怒者人搏,决然坌跃,千里相角。风鬃雾鬛,㔉山抉壑,耳摇层云,腹捎众木,寂寥远游,不久而复。攫地跳梁,坚骨兰筋,交颈互啮,斗目相驯,聚溲更嘘。昂首张断。其小者则连牵缴绕,仰乳俯龁,蚁杂螽集,啾啾潗潗,旅走丛立。其材之可者,收敛攻教,掉手飞縻,指毛命物,百步就羁。牵以荀息,御以王良,超以范鞅,轩以栾针,以佃以戎,兽获敌摧。若是何如?”
吴子曰:“‘恃险与马’者,子不闻乎?故曰‘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是不一姓’。请置此而新其说。”
先生曰:“晋之北山有异材,梓匠工师之为宫室求大木者,天下皆归焉。仲冬既至,寒气凝成,外凋内贞,沈液不行,乃坚乃良。万工举斧以入,必求诸岩崖之欹倾,涧壑之纡萦,凌巑岏之杪颠,漱泉源之淦潆,根绞怪石,不土而植,千寻百围,与石同色。罗列而伐者,头抗河汉,刃披虹霓,声振连峦,柿填层溪。丁丁登登,硠硠棱棱,若兵车之乘凌。其响之所应,则溃溃漰漰,汹汹薨薨,若骞若崩,若螭龙之斗,风霆相腾。其殊而下者,札戛捎杀,摧崒坱圠,霞披电裂,又似共工触不周而天柱折。鶤鹳鹙鸧,号鸣飞翔,䝙豻虎兕,奔触詟栗,伏无所入,遁无所脱。然后断度收罗,捎危颠,芟繁柯,乘水潦之波,以入于河而流焉。荡突硉兀,转腾冒没,类秦神驱石以梁大海;抵曲鳞蹙,汇流雷解,前者汩越,后者迫隘,乃下夫龙门之悬水。扌习拉颓踏,捽首轩尾,澒入重渊,不知其几百里也。涛波之旋,滔山触天,既渟既平,弥望悠焉。良久,乃始昂屹涌溢,挺拔而出,林立峰崒,穿云蔽日,涣然自挠,复就行列,浑浑而去,以至其所。唯良工之指顾,丛台、阿房,长乐、未央,建章、昭阳之隆丽诡特,皆是之自出。若是何如?”
吴子曰:“吾闻君子患无德,不患无土;患无土,不患无人;患无人,不患无宫室;患无宫室,不患材之不已有。先生之所陈,四累之下也。且虒祁既成,诸侯叛之。”
先生曰:“河鱼之大,上迎涛波,罗壅津涯,千里雷驰,重马轻车,遂以君命,矢而纵观焉。大罟断流,修网亘山,罩罶挂{鹿},织纴其间,巨舟轩昂,仡仡回环,水师更呼,声裂商颜。于是鼓噪遝集而从之,扼龙吭,拔鲸鳍,戮白鼋,逐毒螭,叱冯夷,立水湄。搜搅流离,掬缩推移,梁会网蹙,腾天弥围,掉蹙拥踊,以登夫历山之垂。如川之归,如山之摧,如云之披。其有乘化会神,振拔涟沦,摛奇文,出怪鳞,腾飞涛而上逸,生电雷于龙门者,犹仰伦飞缴,顿踏而取之,莫不脱角裂翼,呀哧匍匐,复就脔切,莫保龙籍,具糅五味,布列雕俎,风云失势,沮散远去。若夫魦、鲿、鲔、鲤、鰋、鳢、鲂、?之琐屑蔑裂者,夫固不足悉数,漏脱纮目,养之水府,而三河之人,则已填溢餍饫,腥膏舄卤,闻脍炙之美,则掩鼻蹙頞,贱甚粪土而莫顾者也。若是何如?”
吴子曰:“一时之观,不足以夸后世;口舌之味,不足以利百姓。姑欲闻其上者。”
先生曰:“猗氏之盐,晋宝之大也,人之赖之与谷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但至其所,则见沟塍畦畹之交错轮囷,若稼若圃,敞兮匀匀,涣兮鳞鳞,逦弥纷属,不知其垠。俄然决源酾流,交灌互澍,若枝若股,委屈延布,脉写膏浸,潗湿滑汩,弥高掩庳,漫垄冒块,决决没没,远近混会,抵值堤防,瀴瀛沛濊,偃然成渊,漭然成川。观之者徒见浩浩之水,而莫知其以及。神液阴漉,甘卤密起,孕灵富媪,不爱其美。无声无形,熛结迅诡,回眸一瞬,积雪百里。皛幂幂,奋偾离析,锻圭椎壁,眩转的。乍似陨星及地,明灭相射,冰裂雹碎,峻嶒增益。大者印累,小者珠剖,涌者如坻,坳者如缶,日晶熠煜,萤骇电走,亘步盈车,方尺数斗。于是裒敛合集,举而堆之,皓皓乎悬圃之巍巍,乎溔乎狂山太白之淋漓。骇化变之神奇,卒不可推也。然后驴骡牛马之运,西出秦陇,南过樊邓,北极燕代,东逾周宋,家获作咸之利,人被六气之用,和钧兵食,以征以贡。其赉天下也,与海分功,可谓有济矣。若是何如?”
吴子曰:“魏绛之言曰‘近宝则公室乃贫’,岂谓是耶?虽然,此可以利民矣,而未为民利也。”先生曰:“愿闻民利。”
吴子曰:“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于己,百货通行而不知所自来,老幼亲戚相保而无德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赋力。所谓民利,民自利者是也。”
先生曰:“文公之霸也,援秦破楚,囊括齐宋,曹卫解裂,鲁郑震恐,定周于温,奉册受锡,夹辅纠逖,以为候伯,并盟践土,低昂玉帛。天子恃焉,以有诸侯;诸侯恃焉,以有其国;百姓恃焉,以有其妻子而食其力。叛者力取,附者仁抚;推德义,立信让;示必行,明所向;达禁止,一好尚。《春秋》之事,公侯大夫策文马,驰轩车,出入环连,贯于国都,则有五筵之堂,九凡之室,大小定位,左右有秩,禽牢饩馈,交错文质,飨有嘉乐,宴有庭实,登降好赋,牺象毕出,犒劳赠贿,率礼无失。六卿理兵,大戎小戎,锺鼓丁宁,以讨不恭。车埒万乘,卒半天下,鼓之则震,旆之则畏。其号令之动,若水之源,若轮之旋,莫不如志。当此之时,咸能欢娱以奉其上,故其民至于今,好义而任力。此以民力自固,假仁义而用天下,其遗风尚有存者。若是可以为民利也乎?”
吴子曰:“近之矣,然犹未也。彼霸者之为心也,引大利以自向,而搂他人之力以自为固,而民乃后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异乎吾向之陈者,故曰近之矣,犹未也。”
先生曰:“三河古帝王之更都焉,而平阳,尧之所理也,有茅茨、采椽、土型之度,故其人至于今俭啬;有温恭、克让之德,故其人至于今善让;有师锡、佥曰、畴咨之道,故其人至于今好谋而深;有百兽率舞、凤凰来仪、于变时雍之美,故其人至于今和而不怒;有昌言、儆戒之训,故其人至于今忧思而畏祸;有无为、不言、垂衣裳之化,故其人至于今恬以愉,此尧之遗风也。愿以闻于子,何如?”
吴子离席而立,拱而言曰:“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闻也。夫俭则人用足而不淫;让则遵分而进善,其道不斗;谋则通于远而周于事;和则仁之质;戒则义之实;恬以愉则安而久于其道也。至乎哉!今主上方致太平,动以尧为准,先生之言,道之奥者,若果有贡于上,则吾知其易易焉也。举晋国之风以一诸天下,如斯而已矣。敬再拜受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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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柳宗元

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对曰:本始之茫,诞老者传焉。鸿灵幽纷,曷可言焉!曶黑晰眇,往来屯屯,庞昧革化,惟元气存,而何为焉!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合焉者三,一以统同。吁炎吹冷,交错而功。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无营以成,遝阳而九。运辕浑沦,蒙以圜号。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冥凝元釐,无功无作。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乌溪系维,乃糜身位。无极之极,漭弥非垠。或形之加,孰取大焉!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皇熙亹亹,胡栋胡宇!宏离不属,焉恃夫八柱!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无青无黄,无赤无黑。无中无旁,乌际乎天则。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巧欺淫诳,幽阳以别。无隈无隅,曷懵厥列。
天何所遝?十二焉分?
折篿剡筳,午施旁竖,鞠明究曛,自取十二。非予之为,焉以告汝!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规毁魄渊,太虚是属。棋布万荧,咸是焉托。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辐旋南昼,轴奠于北。轨彼有出次,惟汝方之侧。平施旁运,恶有谷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当焉为明,不逮为晦。度引无穷,不可以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毁炎莫俪,渊迫而魄,遐违乃专,何以死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玄阴多缺,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类。
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
阳健阴淫,降施蒸摩,歧灵而子,焉以夫为!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怪弥冥更,伯强乃阳。顺和调度,应气出行。时届时缩,何有处乡。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明焉非辟,晦兮非藏。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孰旦孰幽,缪躔于经。苍龙之寓,而廷彼角亢。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答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惟鲧??,邻圣而孽。恒师庞蒙,乃尚其圯。后惟师之难,矉頞使试。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盗堙息壤,招帝震怒。赋刑在下,而投弃于羽。方陟元子,以允功定地。胡离厥考,而鸱龟肆喙!
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气孽宜害,而嗣续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类。胝躬躄步,桥楯勚踣。厥十有三载,乃盖考丑。宜仪刑九畴,受是玄宝。昏成厥孽,昭生于德。惟氏之继,夫孰谋之式!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行鸿下?,厥丘乃降。焉填绝渊,然后夷于土!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从民之宜,乃九于野。坟厥贡艺,而有上中下。
应龙何画?河海何历?
胡圣为不足,反谋龙智?畚锸究勤,而欺画厥尾!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
圜焘廓大,厥立不植。地之东南,亦已西北。彼回小子,胡颠陨尔力!夫谁骇汝为此,而以慁天极?
九州何错?川谷何洿?
州错富媪,爰定于处。躁川静谷,形有高庳。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穷归墟,又环西盈。脉穴土区,而浊浊清清。坟垆燥疏,渗渴而升。充融有馀,泄漏复行。器运浟浟,又何溢为!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东西南北,其极无方。夫何鸿洞,而课校修长。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茫忽不准,孰衍孰穷!
昆仑县圃,其尻安在?
积高于干,昆仑攸居。蓬首虎齿,爰穴爰都。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增城之里,万有三千。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清温燠寒,迭出于时。时之丕革,由是而门。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辟启以通,兹气之元。
日安所到?烛龙何照?
修龙口燎,爰北其首,九阴极冥,厥朔以炳。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惟若之华,禀羲以耀。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狂山凝凝,冰于北至。爰有炎洲,司寒不得以试。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石胡不林?往视西极!兽言嘐嘐,人名是达。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有虬蜲蛇,不角不鳞,嬉夫元熊,相待以神。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南有怪虺,罗首以噬。倏、忽之居,帝南北海。
何所不死,长人是守?
员邱之国,身民后死。封嵎之守,其横九里。
靡萍九衢,枲华安居?
有萍九歧,厥图以诡。浮山孰产?赤华伊枲。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巴蛇腹象,足觌厥大。三岁遗骨,其修已号。
黑水元趾,三危安在?
黑水淫淫,穷于不姜。元趾则北,三危则南。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仙者幽幽,寿焉孰慕!短长不齐,咸各有止。胡纷华漫汗,而潜谓不死!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鲮鱼人貌,迩列姑射。鬿雀峙北号,惟人是食。
羿焉毕日?乌焉解羽?
焉有十日,其火百物!羿宜炭赫厥体,胡庸以枝屈!大泽千里。群乌是解。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嗜欲不同味,而快鼂饱?
禹惩于续,嵞妇亟合。胈离厥肤,三门以不氐。呱呱之不衋,而孰图厥味!卒燥中野,民攸宇攸暨。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虫?
彼呱克臧,俾姒作夏。献后益于帝,谆谆以不命。复为叟耆,曷戚曷孽!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鞠,而无害厥躬?
呱勤于德,民以乳活。扈仇厥正,帝授柄以挞凶穷。圣庸夫孰克害!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益革民艰,咸粲厥粒。惟禹授以土,爰稼万亿。违溺践垍,休居以康食。姑不失圣,天胡往不道!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
启达厥声,堪舆以呻。辨同容之序,帝以嫔。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坠?
禹母产圣,何疈厥旅!被淫言乱噣,聪聝以不处。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羿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夷羿滔荒,割更后相。夫孰作厥孽,而诬帝以降。震高厥鳞,集矢于睆。肆叫帝不谌,失位滋嫚。有洛之雩,焉妻于狡!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夸夫快杀,鼎豨以虑饱。馨骨腴帝,叛德恣力。胡肥台舌喉,而滥厥福!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寒谗妇谋,后夷卒戕。荒弃于野,俾奸民是臧。举土作仇,徒怙身弧!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
鲧殛羽岩,比黄而渊。
咸播秬黍,莆藿是营?
子宜播殖稚,于丘于川。维莞维蒲,维菰维芦。丕彻以图,民以讙以都。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尧酷厥父,厥子激以功,克硕厥祀,后世是郊。
白霓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王子怪骇,形茀裳。衣褫操戈,犹懵夫药良。终鸟号以游,奋厥篚筐。曶漠莫谋,形胡在胡亡。
萍号起雨,何以兴之?
阳潜而爨,阴蒸而雨。萍凭以兴,厥号爰所。
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气怪以神,爰有奇躯。胁属支偶,尸帝之隅。
鳖戴山抃,何以安之?
宅灵之邱,掉焉不危,鳌厥首而恒以恬夷。
释舟陵行,何以迁之?
要释而陵,殆或谪之。龙伯负骨,帝尚窄之。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浇嫪以力,兄麀聚之。康假于田,肆克宇之。
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既裳既舍,宜咸坠厥首。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
汤奋癸旅,爰以伛拊。载厥德于葛,以诘仇饷。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康复旧物,寻焉保之。覆舟喻易,尚或艰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汤何殛焉?
惟桀嗜色,戎得蒙妹,淫处暴娱,以大启厥伐。
舜闵在家,父何以鳏?尧不姚告,二女何亲?厥萌在初,何所意焉?
瞽父仇舜,鳏以不俪。尧专以女,兹俾允厥世。惟蒸蒸翼翼,于妫之汭。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纣台于璜,箕克兆之。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惟德登帝,师以首之。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娲躯虺号,占以类之。胡曰日化七十,工获诡之!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
舜弟氐厥仇,毕屠水火。夫固优游以圣,而孰殆厥祸!犬断于德,终不克以噬。昆庸致爱,邑鼻以赋富。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嗟伯之仁,逊季旅岳。雍同度厥义,以嘉吴国。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帝乃降观,下逢伊挚。何条放致罚,而黎伏大说?
空桑鼎殷,谄羹厥鸽。惟轲知言,间焉以为不。仁易愚危,夫曷揆曷谋。咸逃丛渊,虐后以刘。降厥现于下,匪挚孰承!条伐巢放,民用溃厥疣,以夷于肤,夫曷不谣!
简狄在台,喾何宜?元鸟致贻,女何喜?
喾狄祷禖,契形于胞。胡乙鷇之食,而怪焉以嘉!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该德允考,蓐收于西。爪虎手钺,尸刑以司慝。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牧正矜矜,浇扈爰踣。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
阶干以娱,苗革而格。不迫以死,夫胡狃厥贼!
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辛后?狂,无忧以肥。肆荡弛厥体,而充膏于肌。啬宝被躬,焚以旗之。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扈释于牧,力使后之。民仇焉宇,启床以斮。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殷武踵德,爰获牛之朴。夫唯陋民是冒,而丕号以瑞。卒营而班,民心是市。
昏微循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解父狄淫,遭悫以报。彼中之不目,而徒以色视。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
象不兄龚,而奋以谋盖。圣孰凶怒,嗣用绍厥爱。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莘有玉女,汤巡爰获。既内克厥合,而外弼于德。伊知非妃,伊之知臣,曷以不识!胡木化于母,以蝎厥圣!喙鸣不良,谩以诡正。尽邑以垫,孰译彼梦!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汤行不类,重泉是囚。违虐立辟,实罪德之由。师凭怒以割,癸挑而仇。
会鼂争盟,何践吾期?苍鸟群飞,孰使萃之?到击纣躬,叔旦不嘉。何亲揆发,足周之命以咨嗟?授殷天下,其位安旅?反成乃亡,其罪伊何?争遣伐器,何以行之?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胶鬲比漦,雨行践期。捧盎救灼,仁兴以毕随。鹰之咸同,得使萃之。颈纣黄钺,旦孰喜之!民父有釐,嗟以美之。位庸芘民,仁克莅之。纣淫以害,师殛圮之。咸逭厥死,争徂器之。冀鼓颠御,让舞靡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惟何,而逢彼白雉?
水滨玩昭,荆陷弑之。缪迓越裳,畴肯雉之。
穆王巧拇,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穆懵《祈招》,猖洋以游。轮行九野,惟怪之谋。胡绐娱戴胜之兽,觞瑶池以迭谣!
妖夫曳炫,河号乎市?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孺贼厥诜,爰檿其弧。幽祸挐以夸,惮褒以渔。淫嗜薎杀,谏尸谤屠。孰鳞漦以征,而化鼋是辜。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天邈以蒙,人么以离。胡克合厥道,而洁彼允违。
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桓号其大,任属以傲。幸良以九合,逮孽而坏。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谄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开何顺,而赐封之?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受醢,箕子佯狂?
纣无谁使惑,惟志为首。逆图倒视,辅谗以僇宠。干异召死,雷济克后。文德迈以被,芮鞫顺道。醢梅奴箕,忠咸丧以丑厚。
稷惟元子,帝何笃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弃灵而功,笃胡爽焉。翼冰以炎,盍崇长焉。既歧既嶷,宜庸将焉。纣凶以启,武绍尚焉。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何令彻彼歧社,命有殷之国?
伯鞭于西,化江汉浒。易岐社以太,国之命以祚武。
迁藏就岐,何能依?
逾梁橐囊,膻仁蚁萃。
妲有惑妇,何所讥?
妲灭淫商,痡民以亟去。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肉梅以颁,乌不台诉!孰盈癸恶,兵躬殄祀!
师望在肆,昌何志?鼓刀扬声,后何喜?
牙伏牛渔,积内以外萌。歧目厥心,了氐显光。奋力屠国,以髀髋厥商。
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
发杀曷逞,寒民于烹。惟栗厥文考,而虔予以徂征。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坠,夫谁畏惧?
中谮不列,恭君以雉。胡蚓讼蛲贼,而以变天地。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天集厥命,惟德受之。允怠以弃,天又祐之。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汤挚之合,祚以久食。昧始以昭末,克庸成绩。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厉,能流厥严?
光征梦祖,憾离以厉。仿惶激覆,而勇益德迈。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铿羹于帝,圣孰嗜味!夫死自暮,而谁飨以俾寿!
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蚁微命,力何固?
螝啮已毒,不以外肆。细腰群螫,夫何足病!
惊女采薇,鹿何祐?比至回水,萃何喜?
萃回偶昌,鹿曷祐以女!
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针欲兄爱,以快侈富。愈多厥车,卒逐以旅。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先?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咨吟于野,胡若之很!严坠谊殄丁厥任,合行违匿固若所。咿嗄忿毒意谁与?丑齐徂秦啖厥诈,谗登狡庸咈以施。甘恬祸凶亟锄夷。愎不可化徒若罢。
吴光争国,久予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阖绰厥武,滋以侈颓。於菟不可以作,怠焉庸归?款吾敖之阏以旅尸,诚若名不尚,曷极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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