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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陆游

吾生平未尝害人。人之害吾者,或出忌嫉,或偶不相知,或以为利,其情多可谅,不必以为怨,谨避之,可也。若中吾过者,尤当置之。汝辈但能寡过,勿与贵达亲厚,则人之害己者自少。吾虽悔己不可追,以吾为戒,可也。
祸有不可避者,避之得祸弥甚。既不能隐而仕,小则谴斥大则死,自是其分,若苟逃谴斥而奉承上官,则奉承之祸不止失官,苟逃死而丧失臣节,则失节之祸不止丧身。人自有懦而不能蹈祸难者,固不可强。惟当躬耕,绝仕进,则去祸自远。
风俗方日坏,可忧者非一事,吾幸老且死矣,若使未遽死,亦决不复出仕,惟顾念子孙,不能无老妪态。吾家本农也,复能为农,策之上也。杜门穷经,不应举,不求仕,策之中也。安于小官,不慕荣达,策之下也。舍此三者,则无策矣。汝辈今日闻吾此言,必当不以为是,他日乃思之耳。暇日时与兄弟一观以自警,不必为他人言也。
吾少年交游,多海内名辈,今多已零落。后来佳士,不以衰钝见鄙,往往相从,虽未识面而无定交者亦众,恨无由遍识之耳。又有道途一见,心赏其人,未暇从容,旋即乖隔。今既屏居不出,遂不复有邂逅之期,吾于世间万事,悉不贮怀,独此未能无遗恨耳。
后生才锐者,最易坏。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学,训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自此十许年,志趣自成。不然,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吾此言,后生之药石也,各须谨之,毋贻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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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陆游

七月
十四日,晚,晴。开南窗观溪山。溪中绝多鱼,时裂水面跃出,斜日映之,有如银刀。垂钓挽罟者弥望,以故价甚贱,僮使辈日皆餍饫。土人云,此溪水肥,宜鱼。及饮之,水味果甘,岂信以肥故多鱼邪?溪东南数峰如黛,盖青山也。
八月
十四日,晓,雨。过一小石山,自顶直削去半,与余姚江滨之蜀山绝相类。抛大江,遇一木筏,广十余丈,长五十余丈。上有三四十家,妻子鸡犬臼碓皆具,中为阡陌相往来,亦有神祠,素所未睹也。舟人云,此尚其小者耳,大者于筏上铺土作蔬圃,或作酒肆,皆不复能入夹,但行大江而已。是日逆风挽船,自平旦至日昳才行十五六里。泊刘官矶,旁蕲州界也。儿辈登岸,归云:“得小径,至山后,有陂湖渺然,莲芰甚富。沿湖多木芙蕖,数家夕阳中,芦藩茅舍,宛有幽致,而寂然无人声。有大梨,欲买之,不可得。湖中小艇采菱,呼之亦不应。更欲穷之,会见道旁设机,疑有虎狼,遂不敢往。”刘官矶者,传云汉昭烈入吴尝杈舟于此。晚,观大鼋浮沉水中。
二十一日。过双柳夹,回望江上,远山重复深秀。自离黄,虽行夹中,亦皆旷远,地形渐高,多种菽粟荞麦之属。晚,泊杨罗,大堤高柳,居民稠众。鱼贱如土,百钱可饱二十口;又皆巨鱼,欲觅小鱼饲猫,不可得。
九月
九日,早,谒后土祠。道旁民屋,苫茅皆厚尺余,整洁无一枝乱。挂帆,抛江行三十里,泊塔子矶,江滨大山也。自离鄂州,至是始见山 。买羊置酒。盖村步以重九故,屠一羊,诸舟买之,俄顷而尽。求菊花于江上人家,得数枝,芬馥可爱,为之颓然径醉。夜雨,极寒,始覆絮衾。
十月
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门关,仅通一人行,天下至险也。晚,泊巴东县,江山雄丽,大胜秭归。但井邑极于萧条,邑中才百余户,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无片瓦。权县事秭归尉右迪功郎王康年、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德先来,皆蜀人也。谒寇莱公祠堂,登秋风亭,下临江山。是日重阴微雪,天气,复观亭名,使人怅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叹。遂登双柏堂、白云亭。堂下旧有莱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复,秀丽可爱。白云亭则天下幽奇绝境,群山环拥,层出间见,古木森然,往往二三百年物。栏外双瀑泻石涧中,跳珠溅玉,冷入人骨。其下是为慈溪,奔流与江会。余自吴入楚,行五千余里,过十五州,亭榭之胜无如白云者,而止在县廨听事之后。巴东了无一事,为令者可以寝饭于亭中,其乐无涯,而阙令动辄二三年,无肯补者,何哉?
二十三日,过巫山凝真观,谒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议者谓太、华、衡、庐,皆无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
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宜为仙真所托。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时,有丝竹之音,往来峰顶,山猿皆鸣,达旦方渐止。”庙后,山半有石坛,平旷。传云:“夏禹见神女,授符书于此。”坛上观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数片,如鸾鹤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异也。祠旧有乌数百,送客迎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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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陆游

某官阁下:文人之在天下,用之,徒以为治世之观,太平之饰;不用,则亦已耳。非如兵刑钱谷之吏,不可一日无也。然为国者,每每收取,不忍弃去,岂固为是不急哉?盖天下之事,惟此为最难。非诚好之,捐三二十年之勤,耗心疲力,凋瘁齿发,饮食寝梦,悲欢得丧,一在于是者,殆未易可以言工;信工矣,然且高不足以为功名,下不足以得财利,尘编蠹简,束而藏之,幸世有知此道者,叹息称工。呜呼,可谓钝哉!以天下之至勤苦,为天下之至钝,待千万中一二人知之。此贤公卿以人物为己任者,所以不忍弃也。
某小人,生无他长,不幸束发有文字之愚。自上世遗文,先秦古书,昼读夜思,开山破荒,以求圣贤致意处;虽才识浅暗,不能如古人迎见逆决,然譬于农夫之辨菽麦,盖亦专且久矣。原委如是,派别如是,机杼如是,边幅如是,自《六经》《左氏》《离骚》以来,历历分明,皆可指数。不附不绝,不诬不紊,正有出于奇,旧或以为新,横骛别驱,层出间见。每考观文词之变,见其雅正,则缨冠肃衽,如对王公大人;得其怪奇,则脱帽大叫,如鱼龙之陈前,枭卢之方胜也。问辄自笑曰:“以此娱忧舒悲,忘其贫病,则可耳;持以语人,几何其不笑且骂哉!”诚不自意,诸公见之,或以为可。书生所遭如此,虽穷死足以无憾矣。然师慕下风,而未得一望履冩,此心歉然,不敢遑宁。
恭惟明公道德风节,师表一世,当功名富贵之会而不矜,践山林钟鼎之异而不变,非大有得于胸中,其可以能此。夫文章,小技耳,然与至道同一关捩。惟天下有德者,乃能尽文章之妙,此某所以忘其贱且愚,而愿有闻于左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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