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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 司马迁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制曰:“下御史。”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原陛下幸察。’制曰‘下御史’。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昧死请所立国名。”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礼‘支子不祭’。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且天非为君生民也。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续萧文终之後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於万世。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於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康叔後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内襃有德,外讨彊暴。极临北海,西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舆械之费,不赋於民。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故珍兽至,嘉谷兴,天应甚彰。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四月癸未,奏未央宫,留中不下。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制曰:“可。”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礼仪别奏。臣昧死请。”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六年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如律令。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曰:於戏,小子闳,受兹青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於戏念哉!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曰:於戏,小子旦,受兹玄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籓辅。於戏!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於戏!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荤粥徙域,北州以绥。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非教士不得从徵。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曰:於戏,小子胥,受兹赤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籓辅。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保疆,三代要服,不及以政。’於戏!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维法维则。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後羞。’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故王者壃土建国,封立子弟,所以襃亲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广同姓於天下也。是以形势彊而王室安。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燕齐之事,无足采者。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後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於齐,一子於广陵,一子於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谓王:“世为汉籓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彊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闳且立为王时,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帝曰:“虽然,意所欲,欲於何所王之?”王夫人曰:“原置之雒阳。”武帝曰:“雒阳有武库敖仓,天下旻?戹,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於雒阳者。去雒阳,馀尽可。”王夫人不应。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於齐者。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於齐者矣。”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赐夫人为齐王太后。”子闳王齐,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於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故将封於东方者取青土,封於南方者取赤土,封於西方者取白土,封於北方者取黑土,封於上方者取黄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此始受封於天子者也。此之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於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人之好德,能明显光。不图於义,使君子怠慢。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於蓝,而质青於蓝”者,教使然也。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馀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侯;一子为平曲侯;一子为南利侯;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其後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其後胥复祝诅谋反,自杀,国除。
燕土墝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无俷德”者,勿使背德也。“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非教士不得从徵”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於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於长安。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於是使使即斩其使者於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欲发兵。事发觉,当诛。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惊动以文法。王意益下,心恐。公户满意习於经术,最後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武帝在时,尚能宽王。今昭帝始立,年幼,富於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於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其後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於是脩法直断,行罚诛。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有司请诛旦妻子。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以奉燕王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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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蒲松龄

长安士人贾子龙,偶过邻巷,见一客风度洒如,问之则真生,咸阳僦寓者也。心慕之。明日往投刺,适值其出;凡三谒皆不遇。乃阴使人窥其在舍而后过之,真走避不出;贾搜之始出。促膝倾谈,大相知悦。贾就逆旅,遣僮行沽。真又善饮,能雅谑,乐甚。酒欲尽,真搜箧出饮器,玉卮无当,注杯酒其中,盎然已满;以小盏挹取入壶,并无少减。贾异之,坚求其术。真曰:“我不愿相见者,君无他短,但贪心未净耳。此乃仙家隐术,何能相授。”贾曰:“冤哉!我何贪?间萌奢想者徒以贫耳!”一笑而散。由此往来无间,形骸尽忘。每值乏窘,真辄出黑石一块,吹咒其上,以磨瓦砾,立刻化为白金,便以赠生;仅足所用,未尝赢余。贾每求益,真曰:“我言君贪,如何,如何!”贾思明告必不可得,将乘其醉睡,窃石而要之。一日饮既卧,贾潜起,搜诸衣底。真觉之,曰:“子真丧心,不可处也!”遂辞别,移居而去。
后年余,贾游河干,见一石莹洁,绝类真生物。拾之,珍藏若宝。过数日真忽至,眺然若有所失。贾慰问之,真曰:“君前所见,乃仙人点金石也。曩从抱真子游,彼怜我介,以此相贻。醉后失去,隐卜当在君所。如有还带之恩,不敢忘报。”贾笑曰:“仆生平不敢欺友朋,诚如所卜。但知管仲之贫者,莫如鲍叔,君且奈何?”真请以百金为赠。贾曰:“百金非少,但授我口诀,一亲试之无憾矣。”真恐其寡信。贾曰:“君自仙人,岂不知贾某宁失信于朋友者乎!”直授其诀。贾顾砌石上有巨石,将试之。真掣其肘,不听前。贾乃俯掬半砖置砧上曰:“若此者非多耶?”真乃听之。贾不磨砖而磨砧;真变色欲与争,而砧已化为浑金。反石于真。真叹曰:“业如此,复何言。然妄以福禄加人,必遭天谴。如逭我罪,施材百具、絮衣百领,肯之乎?”贾曰:“仆所欲得钱者,原非欲窖藏之也。君尚视我为守钱虏耶?”真喜而去。
贾得金,且施且贾,不三年施数已满。真忽至,握手曰:“君信义人也!别后被福神奏帝,削去仙籍;蒙君博施,今幸以功德消罪。愿勉之,勿替也。”贾问真:“系天上何曹?”曰:“我乃有道之狐耳。出身綦微。不堪孽累,故生平自爱,一毫不敢妄作。”贾为设酒,遂与欢饮如初。贾至九十余,狐犹时至其家。
长山某卖解砒药,即垂危灌之无不活。然秘其方,不传人。一日以株连被逮。妻弟饷狱食,隐置砒霜。坐待食已乃告之,不信。少顷腹中溃动,始大惊,骂曰:“畜生!速向城中物色薛荔爪为末,清水一盏,将来!”妻弟如言。觅至,某已呕泻欲死,急服之,立刻而愈。其方始传。此亦犹狐之秘其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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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吴兆骞

吴生既窜于龙山之下,戚兮无惊,悄兮多暇。抱孤迹于寒郊,眷羁心于秋野。于是青女已届,素商未阑。熊环西蛰,雁厉南翰。先冰谦而夜结,玉露皓而朝湾。尔乃眇欢绪。怆忧端,倚拂庐以凄日,对服匿而流叹。忆江皋之余暖,怨边候之早寒。
俄而九关欲黯,千里无色;鱼云断山,雁沙鸣碛。天漾漭以将低,日崦暖而如没。瞀埃霭于遥空,积风威于广隰。霰瞥屑而稍飞,雪翻扬而遥集。匝穷阴之窈郁,起严气之氛氤。乍连山以转雾,忽萦空以凭云。始娥娟以构雷,遂杂沓而横氛。混玉门兮并色,覆金河兮莫分。于是遥峰失紫,衰林掩黛;日冷金支,云收罗带。杀虫响于阴崖,冻波文于元濑。薄凉驾兮增寒,入迅商兮振籁。凄兮瑟瑟,奕兮霏霏。入帐凝华,娱鹤关之曙启;停林结蕊,疑鸾朔之春归。绵烟壑以含缟,合云海而通晖;迷征马之野牧,惨寒雕之夕飞。悲青桂之爽节,歌黄竹之哀辞。
既乃烛龙将暝,城乌渐息。山返樵歌,林归猎客。霾依夕而弥严,雾横天而转急。压土锉兮沉烟,洒毡墙兮缘隙。飞六出而未成,翻三袭而争积。助红树之秋声,韬绛河之夜色。望已断兮还连,谓将开兮忽及。未睨柱而玉残,似卷绡而珠泣。冒莲衣兮坠红,点芦花兮偕白。碛何远而非银,台何高而无璧。萧条兮瑾户,烂漫兮凝阶。金笳塞而叶脆,铁衣照而鳞开。逐边风兮响萧瑟,鉴汉月兮光徘徊。叶乱声而竞下,雁孤影而遥来。眇平原之旷莽,准积雪之崔嵬。
若乃氛昏半收,夜景遥廓。风敛天霄,云澄海塄。月抱晕以东垂,河含星而西落。荒鸡喔兮伺晨,霜禽嘹兮警漠。凛凄霭之凝严,镜澄晖之昭灼。山干叠兮少人民,野万里兮少城郭。气慷栗兮侵衣,色晃朗兮盈幞。樽琉璃而不欢,揽褐衾而怨薄。笛吐哀以独吹,泪承睫以双落。乡梦远兮空归,边心愤兮交作。候已昧于秋冬,心何分于苦乐?抚秋朔之如斯,知天施之未博。
彼夫南国王孙之墅,西京戚里之家。梧承檐以稍下,菊罗砌而初华。幕曾轩以楚组,代缔络以吴纱。爱秋飙之送爽,怜秋夜之方赊。绮罗纷兮乐未已,箫鼓喧兮月欲斜。岂知江接乌龙,城遥元菟,飞雪嵯峨,曾冰回冱,迁客之辛勤,塞垣之寒苦哉?悲来如何?摧心自多。援笳揽调,为秋雪之歌。歌曰:边风起兮朔雪飞,雁违塞兮度欲稀。关山远兮谁与归?心怀乡兮空自知!龙沙雪色秋如此,肠断高楼旧寄衣。

589
明代 张岱

瑞草溪亭为龙山支麓,高与屋等。燕客相其下有奇石,身执囊臿,为匠石先,发掘之。见土葢土,见石甃石,去三丈许,始与基平,乃就其上建屋。屋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凡十七变而溪亭始出。盖此地无溪也,而溪之,溪之不足,又潴之、壑之,一日鸠工数千指,索性池之,索性阔一亩,索性深八尺。无水,挑水贮之,中留一石如案,回潴浮峦,颇亦有致。燕客以山石新开,意不苍古,乃用马粪涂之,使长苔藓,苔藓不得即出,又呼画工以石青、石绿皴之。一日左右视,谓此石案,焉可无天目松数棵盘郁其上,遂以重价购天目松五六棵,凿石种之。石不受锸,石崩裂,不石不树,亦不复案。燕客怒,连夜凿成砚山形,缺一角,又葢一岩石补之。燕客性卞急,种树不得大,移大树种之,移种而死,又寻大树补之。种不死不已,死亦种不已,以故树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溪亭比旧址低四丈,运土至东,多成高山,一亩之室,沧桑忽变。见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无有矣。故溪亭虽渺小,所费至巨万焉。
燕客看小说:“姚崇梦游地狱,至一大厂,炉鞴千副,恶鬼数千,铸泻甚急,问之,曰:‘为燕国公铸横财。’后至一处,炉灶冷落,疲鬼一二人鼓橐,奄奄无力,崇问之,曰:‘此相公财库也。’崇寤而叹曰:‘燕公豪奢,殆天纵也。’”燕客喜其事,遂号“燕客”。
二叔业四五万,燕客缘手立尽。甲申,二叔客死淮安,燕客奔丧,所积薪俸及玩好币帛之类又二万许,燕客携归,甫三月又辄尽,时人比之鱼宏四尽焉。
溪亭住宅,一头造,一头改,一头卖,翻山倒水无虚日。有夏耳金者,制灯剪彩为花,亦无虚日。人称耳金为“败落隋炀帝”,称燕客为“穷极秦始皇”,可发一粲。

244
明代 李梦阳

下乾上坤,高卑易矣;星辰在下,江河逆矣。夭乔乔夭,雉鸣求牡矣。鱼游于陆,冠苴履矣。呜呼噫嘻!
当昼而夜,宵中日出。我黑彼白,妇须男裼。铅刀何铦?湛卢何钝?丈则谓短,谓长者寸。凤鸣翩翩,群唾众愆;鸺鹠胡德,见之慕焉?呜呼噫嘻!
贞莹内精,谗嫉孔彰;乖滑淟涊,名崇智成。软诡歊欹,驰骋爽达;歼良媚势,光烂门闼。彼曰昧昧,人则攸知;上帝板板,鬼神邈而。昔之多士,犹或畏疑;今之多士,靦肆罔怀。呜呼噫嘻!
民殊者形,厥心则一;威挤利啗,曰伊我栗。血流于庭,酣酒归室。友朋胥嬉,同声德色。阱彼罔识,巧我攸极。昔之执衡,视权如星;今之执衡,维我重轻。古道坦坦,今眩东西。指辰谓暮,目鸾谓鸡。邻牛茹虎 ,冀虎德予。厉莫察阶,倒靡究所。呜呼噫嘻!
盗跖横行,回宪则贫;上官尊荣,原陨厥身。直何以仇,佞何以亲?彧何以颠,操何以振?飞何以屈,桧何以伸?西子何恶,嫫母何姝?乘黄瘠弱,御者骀驽;舍彼灵明,溺任糊涂。皎皎者忌,怜彼浊污。水清奚无鱼 ,而泥淖以成良畲?
先生莫所自解,诵曰:“握粟出卜,其何能谷?”于是出造巫咸叩焉。巫咸曰:“胡梯鹘突,而与世汩,受福揭。渔者一旦获寻丈之鱼,见之者犹捩颈流涎,思劫之也 ,而憾不渔屠;而况怀千金之宝,抱径寸之珠?吾诚不能筮,以决子之疑。”

860
宋代 朱昂

维禀气兮清浊,独得意兮虚徐。耳何聪兮无瑱,衣何散兮无裾。务冥怀于得丧,宁勤体乎菑畲。将使同方姬孔,抗迹孙蘧。精骛广漠,心游太虚。傲朝曦兮南荣,溯夕飙兮北疏。非道之病,惟情之舒。
繇是含颖怀粹,凝和习懿。器奫沦兮幽忧,德芳馨兮周比。井无渫兮泉融,珠潜辉兮川媚。又何必陋雄之尚《玄》,笑奕之心醉,悲墨之素丝,叹展之下位?苟因时之明扬,乃斯文之不坠心 。
睇烟景兮飘飘,心悬旌兮摇摇。感朝荣而夕落,嗟响蛩而鸣蜩。姑藏器以有待,因寄物而长谣。愿在首而为弁,束玄发而未衰。会名器之有得,与缨珥兮相宜。愿在足而为舄,何坎险之罹忧。欲效勤于竖亥,思追踵于浮丘。愿在服而为袂,传缯素而饰躬。异化缁之色涅,宁拭面而道穷。愿在目而为鉴,分妍丑于崇朝。惊青阳之难久,庶白首以见招。愿在地而为簟,当暑溽而冰寒。伊肤革之尚疚,胡寤寐以求安?愿在觞而为醴,不乱德而溺真。体虚受之为器,革谲性以归淳。愿在握而为剑,每辅衽而保裾。殊铅铦之效用,比硎刃而有余。愿在橐而为矢,美筈羽之斯全。畴懋勋而锡晋,射穷垒而衄燕。愿在体而为裘,托针缕以成功。非珍华而取饰,将被服而有容。愿在轩而为篁,贯岁寒而不改。挺介节以自持 ,廓虚心而有待。
人之愿兮实繁,我之心兮若此。蓄为志兮璞藏,发为文兮雾委。既持瑾兮掌瑜,复撷兰兮艺芷。始无言兮植杖,终俯首兮嗟髀。振襟兮自适,觌物兮解颐。云无心兮瑕举,萝倚干兮丛滋。想陵谷之变地,况玄黄之易丝。人可汰而可锻,己不磷而不缁。苟一鸣而惊人,何五鼎而勿饴 ?
已而拥膝清啸,倾怀自宽。枢桑户荜兮差乐,鸠飞梭跃兮胡难。指夜蟾兮为伍,仰疏籁兮邀欢。何孙牧而伊耕?何巢箕而吕磻?涤我虑兮绿绮,清我眼兮琅歼。周旋兮有则,徙倚兮可观。终卷舒兮自得 ,契休哉于《考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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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方孝孺

惟青青之玉立,俯漪漪之轩构。憩乐矣之幽情,处蔚然之深秀。苍雪洒乎凉飙,绿荫蔽乎清昼。春之时也,暧律乍起,和风方刚。对穆穆之龙孙,列班班之鹓行。风节持以雅素,体质直而端庄。其夏色也,南薰解箨,丹凤来仪。香馥累累而见簇,密叶重重而翠围。笙簧弭乎节奏,玉佩鸣乎参差。眦佳丽以褒雄,据静便而伏雌。若一尘不到之际,万事脱羁之辰。渭川致乎斯景,黄冈寓乎此身。风徐来而韶合,雨初歇而香匀。至若色侵书帙,凉溢芳尊,日穿漏以噀金,水环回而漱银。坐拥碧筒之杯,地敷翡翠之裀。或弹棋而雅歌,或解衣而脱巾,或焚香而啜茗,或联句而鼎真 。固生平以足乐,虽百罚而弗醺。
越若秋之与冬;金气肃兮万木凋,玄冥降兮群阴骁。履霜兮冰将至,摧枯拉朽兮焉逃?禀抗雪之英姿,健凌云之高标。或强董宣之项,或折陶潜之腰;或簇白雪之调,或作重华之韶;既木婉以不丽,亦弗矜而弗骄。世上有玉堂之贵,此岂无瓮牖之安;乃缓步以当车,复谢崇而慕闲。彼将听晨鸡而拜枫阶,此独咀明霞而扃柴关。忘情于汉庭之宠,避世于商阳之山。至于侣鱼虾而友麋鹿,岂复对龙准而瞻龙颜?采玉芝于苍烟之表,洗两耳于清溪之湾。然而清则清矣,未有得兹轩立真乐者也 。
词曰:清清兮岁寒之心,温温兮琅玕之音。君子居之兮,实获我心。俟正命兮履薄临深,君子处兮伤今慨古,古人汩汩兮谁争子所?蔬一器兮酒一觞,乐以忘忧分岁月长。羌彼五陵家富兮乃积乃仓,朝重白璧兮莫手粃糠。松花饭兮荷叶衣,聩两耳分选是与非。朝其游兮莫而归,安得从子分其乐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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