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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高启

南宫生,吴人,伟躯干,博涉书传。少任侠,喜击剑走马,尤善弹,指飞鸟下之。家素厚藏,生用周养宾客,及与少年饮博遨戏,尽丧其赀。逮壮,见天下乱,思自树功业,乃谢酒徒,去学兵,得风后《握奇》阵法。将北走中原,从豪杰计事。会道梗,周流无所合。遂溯大江,游金陵,入金华、会稽诸山,搜览瑰怪;渡浙江,泛具区而归。家居以气节闻,衣冠慕之,争往迎侯,门止车日数十辆。生亦善交,无贵贱皆倾身与相接。
有二将军,恃武横甚,数殴辱士类,号虎冠。其一尝召生饮。或曰:“彼酗不可近也!”生笑曰:“使酒人恶能勇?吾将柔之矣!”即命驾往。坐上座,为语古贤将事。其人竦听,居樽下拜,起为寿,至罢会,无失仪。
其一尝遇生客次,顾生不下己,目慴生而起。他日见生独骑出,从健儿带刀策马踵后生,若将肆暴者。生故缓辔,当中道进,不少避。知生非懦儒,遂引去,不敢突冒呵避。明旦,介客诣生谢,请结欢。生能以气服人类如此。性抗直多辩,好箴切友过。有忤己,则面数之,无留怨。与人论议,蕲必胜,然援事析理,众终莫能折。
时藩府数用师,生私策其隽蹶,多中。有言生于府,欲致生幕下,不能得;将中生法,生以智免。
家虽贫,然喜事故在,或馈酒肉,立召客与饮啖相乐。四方游士至吴者,生察其贤,必与周旋款曲,延誉上下。所知有丧疾不能葬疗者,以告生,辄令削牍疏所乏,为请诸公间营具之,终饮其德不言。故人皆多生,谓似楼君卿,原巨先,而贤过之。
久之,稍厌事,阖门寡将迎,辟一室,庋历代法书,周彝、汉砚、唐雷氏琴,日游其间以自娱。素工草隶,逼钟、王,患求者众,遂自閟,希复执笔。歆慕静退,时赋诗见志,怡然处约,若将终身。
生姓宋,名克,家南宫里,故自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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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 刘因

是图,唐、宋、金源诸画谱皆有,评识者谓惟李伯时山庄可以比之,盖维平生得意画也。癸酉之春,得观之。唐史暨维集之所谓“竹馆”“柳浪”等皆可考,其一人与之对谈或泛舟者,疑裴迪也江山雄胜,草木润秀,使人徘徊抚卷而忘倦,浩然有结庐终焉之想,而不知秦之非吾土也。物之移人观者如是。而彼方以是自嬉者,固宜疲精极思而不知其劳也 。
呜呼!古人之于艺也,适意玩情而已矣若画,则非如书计乐舞之可为修已治人之资,则又所不暇而不屑为者。魏晋以来,虽或为之,然而如阎立本者,已知所以自耻矣。维以清才位通显,而天下复以高人目之,彼方偃然以前身画师自居,其人品已不足道。然使其移绘一水一石一草一木之精致,而思所以文其身,则亦不至于陷贼而不死,苟免而不耻。其紊乱错逆如是之甚也。岂其自负者固止于此,而不知世有大节,将处己于名臣乎?斯亦不足议者。
予特以当时朝廷之所以享盛名,而豪贵之所以虚左而迎,亲王之所以师友而待者,则能诗能画、背主事贼之维辈也如颜太师之守孤城、倡大义,忠诚盖一世,遗烈振万古,则不知其作何状。其时事可知矣!后世论者,喜言文章以气为主,又喜言境因人胜,故朱子谓维诗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程子谓绿野堂宜为后人所存,若王维庄,虽取而有之可也。呜呼!人之大节一亏,百事涂地,凡可以为百世之甘棠者,而人皆得以刍狗之。彼将以文艺高逸自名者,亦当以此自反也。予以他日之经行,或有可以按之,以考夫俯仰间已有古今之异者,欲如韩文公《画记》,以谱其次第之大概,而未暇,姑书此于后,庶几士大夫不以此自负 ,而亦不复重此,而向之所谓豪贵王公,或亦有所感而知所趋向焉。
三月望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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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朝 元好问

戊子冬十月,长寿新居成。仲经张君,从余ト邻,得王氏之败屋焉。环堵萧然,不蔽风日。君为之补罅漏,治芜秽,盖十日而后可居。荜门圭窦,故事毕举。取“君子素其位而行”之义,名曰“行斋”,而乞文于予。予以为士之贫,至于君极矣。无禄以为养,无田以为食,无僮仆为之负贩,无子弟为之奔走,无好事者为之谋缓急而助薄少,率赀资无旬日计。泰然以闭户读书为业。不以为失次,而以为当然;不以为怨,不以为忧,而又且以为乐也。然而不谓之无愧其名也而可乎?乃为赋云:
赋分在人,如物有常。反鹤与凫,无益短长。カ有可求,胜天不祥。福不盈睫,一败莫偿。莫养难心,操存舍亡。出人无时兮,莫知其乡。饱饥有时而激怒兮,殆豢虎之贻殃。我思古人,动静有方。静以养虚,刚以作强。辱以处污,愚以退藏。屹中立而不倚,溯横溃而独障。直钩磻渓之鱼,秃节单于之羊。有漆身以为厉,有披发而为狂。仕污世而执翿,徇殊俗而解裳。太阿存兼善之达,缊袍有不求之臧。唯夫长剑大冠,以揖让主人之前者若固有,故木食涧饮,虽至于劳筋骨而饿体肤者为无伤。古有之:居不隐者志不广,身不抑者志不扬。士固有遁世而不复见,然愈掩而愈彰。南山苍苍,北风雨霜。有兰不凋,俟春而芳。伟哉!造物又将发吾子之幽光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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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李翱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盗陈州,分其兵数千人抵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会于陈州。
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也。寇至当守;力不足,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皆无,将若何?”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所得矣,仓廪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于是,召胥吏、百姓于庭,杨氏言曰:“县令诚主也;虽然,岁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然。吏人、百姓,邑人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耶?”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刃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杨氏亲为之爨以食之;无长少,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无益也。”贼皆笑。有蜚箭集于侃之手,侃伤而归。杨氏责之曰;“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于城上,不犹愈于家乎?”侃遂忍之,复登陴。
项城,小邑也,无长戟劲弩、高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率其徒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帅,希烈之婿也。贼失势,遂相与散走,项城之人无伤焉。
刺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兹犹存。
妇人女子之德,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于娣姒,于卑幼有慈爱,而能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辨行列,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公卿大臣之所难。厥自兵兴,朝廷宠旌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山积,货财自若;冠胄服甲负弓矢而驰者,不知几人。其勇不能战,其智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其城而走者有矣。彼何人哉!若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杨氏当之矣。
赞曰:凡人之情,皆谓后来者不及于古之人。贤者古亦稀,独后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高愍女、杨烈妇者,虽古烈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湮灭而不传,故皆叙之,将告于史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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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 司马迁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于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guó)、郐(kuài),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于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周衰,楚必兴。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及楚之先,皆尝有功于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于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号太叔。祭(zhài)仲曰:“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溃,段出奔共。于是庄公迁其母武姜于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毋相见也。”居岁余,已悔思母。颍谷之考叔有献于公,公赐食。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奈何?”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于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穆公卒,公子冯奔郑。郑侵周地,取禾。二十五年,卫州吁弑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bēng)、许田。三十三年,宋杀孔父。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射中王臂。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问王疾。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齐僖(xī)公欲妻之,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wěi)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初,祭仲甚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雍氏有宠于宋。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亦执突以求赂焉。祭仲许宋,与宋盟。以突归,立之。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丁亥,忽出奔卫。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于市。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夏,厉公出居边邑栎。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宋颇予厉公兵,自守于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于野。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卒行。于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于陈而立之,是为郑子。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弑其君襄公。十二年,宋人长万弑其君湣公。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厉公与盟,乃舍之。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居六年,厉公果复入。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原知罪矣。”遂自杀。厉公于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诛之。假曰:“重德不报,诚然哉!”
厉公突后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于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jié)立。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jí),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tiáo)。余,尔祖也。以是为而子,兰有国香。”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遂生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于是郑伐滑。周襄王使伯馃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馃。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初,郑文公有三夫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公怒,溉逐群公子。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于晋,以求入郑为太子。晋于是欲得叔詹为僇。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詹闻,言于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原也。”乃自杀。郑人以詹尸与晋。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郑人患之,乃使人私于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秦兵罢。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后当有兴者。子兰母,其后也。且夫人子尽已死,余庶子无如兰贤。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穆公。
穆公元年春,秦穆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于崤。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于汪。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华元杀羊食士,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宋赎华元,元亦亡去。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二十二年,郑穆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于灵公。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灵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灵公召之,独弗予羹。子公怒,染其指,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夏,弑灵公。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则去疾不肖;必以顺,则公子坚长。”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于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襄公立,将尽去穆氏。穆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去疾曰:“必去穆氏,我将去之。”乃止。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郑背楚,与晋亲。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弑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原也,然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惟命是听。”庄王为却三十里而后舍。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今得国舍之,何如?”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求乎?”卒去。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其来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庄王闻,还击晋。郑反助楚,大破晋军于河上。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令宋毋降。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许。于是楚登解扬楼车,令呼宋。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杀之。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庄王曰:“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于是赦解扬使归。晋爵之为上卿。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晞(mì)立。
悼公元年,鄦公恶郑于楚,悼公使弟睔于楚自讼。讼不直,楚囚睔。于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睔私于楚子反,子反言归睔于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gùn),是为成公。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成公私与盟。秋,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于楚”,执之。使栾书伐郑。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繻(xū)为君。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郑人闻成公归,亦杀君繻,迎成公。晋兵去。
十年,背晋盟,盟于楚。晋厉公怒,发兵伐郑。楚共王救郑。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于洧(wěi)上。郑城守,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立。是为僖公。
僖公五年,郑相子驷朝僖公,僖公不礼。子驷怒,使厨人药杀僖公,赴诸侯曰“僖公暴病卒”。立僖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冬,又与楚盟。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三年,相子驷欲自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子孔又欲自立。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于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楚共王救郑,败晋兵。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子产让,受其三邑。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子为政,必以礼;不然,郑将败。”子产厚遇季子。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乃止。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于晋,问平公疾。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后帝弗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shēn),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帝用嘉之,国之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川而灭之。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然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禜之;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平公及叔乡曰:“善,博物君子也!”厚为之礼于子产。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冬,畏楚灵王之彊,又朝楚,子产从。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于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欲行德诸侯。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子产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chài)立。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当是时,晋六卿彊,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于郑,郑救之。晋伐郑,败郑军于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于齐。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易立。哀公八年,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杀幽公。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子阳之党共弑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齐。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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