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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耶?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于时人也。
  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城,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间,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
  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洿,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
  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
  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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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公讳郱,字某,雍王绘之后,王孙道明,唐初以属封淮阳王,又追王其祖父,曰雍王、长平王。淮阳王生景融,景融亲益疏,不王;生务该,务该生思一,思一生岌。比四世,官不过县令州佐,然益读书为行,为士大夫家。
  岌为蜀州晋原尉,生公,未晬以卒,无家,母抱置之姑氏以去,姑怜而食之。至五六岁,自问知本末,因不复与群儿戏,常默默独处,曰:“吾独无父母,不力学问自立,不名为人!”年十四五,能间记《论语》《尚书》《毛诗》《左氏》《文选》,凡百馀万言,凛然殊异,姑氏子弟莫敢为敌。浸传之闻诸父,诸父泣曰:“吾兄尚有子耶?”迎归而坐门之,应对横从无难。诸父悲喜,顾语群子弟曰:“吾为汝得师。”于是纵学无不观。
  以朝邑员外尉选,鲁公真卿第其所试文上等,擢为同官正尉,曰:“文如李尉,乃可望此。”其后比以书判拔萃,选为万年尉,为华州录事参军。争事于刺史,去官,为陆浑令。河南尹郑馀庆荐之朝,拜南郑令。尹家奴以书抵县请事,公走府出其书,投之尹前。尹惭其庭中人曰:“令辱我,令辱我!”且曰:“令退!”遂怨之。拾掇三年,无所得。拜宗正丞。宰相以文理白为资州刺史,公喜曰:“吾将有为也!”谗宰相者言之上曰:“是与其故,故得用。”改拜陕府左司马,公又喜曰:“是官无所职,吾其不以吏事受责死矣!”长庆元年正月丙辰,以疾卒,春秋七十三。
  公内外行完,洁白奋厉,再成有家,士大夫谈之。夫人博陵崔氏,朝邑令友之之女,其曾伯父玄?,有功中宗时。夫人高明,遇子妇有节法,进见侍侧肃如也。七男三女:邠为澄城主簿;其嫡激,鄜城令;放,芮城尉;汉,监察御史;浐、滉、潘,皆进士。及公之存,内外孙十有五人。五月庚申,葬华阴县东若干里。汉,韩氏婿也。故予与为铭。其词曰:
  愈下而微,既极复飞,其自公始。公多孙子,将复庙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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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进士侯喜,为文甚古,立志甚坚,行止取舍有士君子之操。家贫亲老,无援于朝,在举场十余年,竟无知遇。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与之还往,岁月已多。尝欲荐之于主司,言之于上位,名卑官贱,其路无由。观其所为文,未尝不掩卷长叹。
  去年,愈从调选,本欲携持同行,适遇其人自有家事,迍遭坎坷,又废一年。及春末自京还,怪其久绝消息。五月初至此,自言为阁下所知。辞气激扬,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喜辞亲入关,羁旅道路,见王公数百,未尝有如卢公之知我也。比者分将委弃泥途,老死草野;今胸中之气,勃勃然复有仕进之路矣。”
  愈感其言,贺之以酒。谓之曰:“卢公天下之贤刺史也,未闻有所推引,盖难其人而重其事。今子都为选首,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古所谓知己者,正如此耳。身在贫贱,为天下所不知,独见遇于大贤,乃可贵耳。若自有名声,又托形势,此乃市道之事,又何足贵乎?子之遇知于卢公,真所谓知己者也,士之修身立节,而竟不遇知已,前古已来,不可胜数。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异世而相慕。以其遭逢之难,故曰:‘士为知己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
  阁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复以侯生言于阁下者,非为侯生谋也。感知己之难遇,大阁下之德,而怜侯生之心,故因其行而献于左右焉。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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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之名则非,校其行而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
  浮屠师文畅喜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于搢绅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解其装,得所得叙诗累百余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渎告之也。
  民之初生,固若禽兽夷狄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于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于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策,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邪?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脱焉。弱之肉,疆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于是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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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公讳昌裔,字光后,本彭城人。曾大父讳承庆,朔州刺史;大父巨敖,好读老子庄周书,为太原晋阳令。再世官北方,乐其土俗,遂著籍太原之阳曲,曰:“自吾为此邑人可也,何必彭城?”父讼,赠右散骑常侍。
  公少好学问。始为儿时,重迟不戏,恒若有所思念计划。及壮自试,以《开吐蕃说》干边将,不售。入三蜀,从道上游。久之,蜀人苦杨琳寇掠,公单船往说,琳感欷,虽不即降,约其徒不得为虐。琳降,公常随琳不去;琳死,脱身亡,沈浮河朔之间。建中中,曲环招起之,为环檄李纳,指摘切刻。纳悔恐动心,恒魏皆疑惑气懈。环封奏其本,德宗称焉。环之会下濮州,战白塔,救宁陵襄邑,击李希烈陈州城下,公常在军间。环领陈许军,公因为陈许从事,以前后功,累迁检校兵部郎中御史中丞营田副使。
  吴少诚乘环丧,引兵叩城,留后上官说咨公以城守,所以能擒诛叛将,为抗拒,令敌人不得其便。围解,拜陈州刺史。韩全义败,引军走陈州,求入保,公自城上缉谢全义曰:“公受命诣蔡,何为来陈?公无恐,贼必不敢至我城下。”明日,领骑步十馀抵全义营,全义惊喜,迎拜叹息,殊不敢以不见舍望公。改授陈许军司马。上官说死,拜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代说为节度使。命界上吏不得犯蔡州人,曰:“俱天子人,奚为相伤?”少诚吏有来犯者,捕得缚送,曰:“妄称彼人,公宜自治之。”少诚惭其军,亦禁界上暴者,两界耕桑交迹,吏不何问。封彭城郡开国公,就拜尚书右仆射。
  元和七年,得疾,视政不时。八年五月,涌水出他界,过其地,防穿不补,没邑屋,流杀居人,拜疏请去职即罪,诏还京师。即其日与使者俱西,大热,旦暮驰不息,疾大发。左右手辔止之,公不肯,曰:“吾恐不得生谢天子。”上益遣使者劳问,敕无亟行。至则不得朝矣。天子以为恭,即其家拜检校左仆射右龙武军统军知军事。十一月某甲子薨,年六十二。上为之一日不视朝,赠潞州大都督,命郎吊其家。明年某月某甲子,葬河南某乡某原。
  公不好音声,不大为居宅,于诸帅中独然。夫人邠国夫人武功苏氏。子四人:嗣子光禄主簿纵,学于樊宗师,士大夫多称之;长子元一,朴直忠厚,便弓马,为淮南军衙门将;次子景阳、景长,皆举进士。葬得日,相与选使者哭拜阶上,使来乞铭。铭曰:
  提将之符,尸我一方。配古侯公,维德不爽。我铭不亡,后人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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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馀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于公,忘其将所以报德者;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
  凡执事之择于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仕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强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于上,为上者不得怨于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远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于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愈蒙幸于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是也,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韩愈之不谄屈于富贵之人如此,韩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也。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于己;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苟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歳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于天下曰知己知己则未也。
  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录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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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罗池庙者,故刺史柳侯庙也。柳侯为州,不鄙夷其民,动以礼法,三年,民各自矜奋,曰:“兹土虽远京师,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则非人。”于是老少相教语,莫背侯令。凡有所为,于其乡间,及于其家,皆曰:“吾侯闻之,得无不可于意否?”莫不忖度而后从事。凡令之期,民勤趋之,无有后先,必以其时。于是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园洁惰,猪牛鸭鸡,肥大蕃息;子严父诏,妇顺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条法;出相弟长,入相慈孝。
  步时民贫,以男女相质,久不得赎,尽没为隶。我侯之至,按国之故,以佣除本,悉夺归之。大修孔子庙,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树以名木,柳民既皆悦喜。尝与其部将魏感、谢宁、欧阳翼饮酒驿亭,谓曰:“吾弃于时,而寄于此,与若等好也。明年吾将死,死而为神,后三年,为庙祀我。”及期而死。
  三年孟秋辛卯,侯降于州之后堂,欧阳翼等见而拜之。其夕梦翼而告曰:“馆我于罗池。”其月景辰庙成,大祭。过客李仪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庙门即死。
  明年春,魏忠、欧阳翼使谢宁来京师,请书其事于石。余谓柳侯,生能泽其民,死能惊动福祸之,以食其土,可谓灵也已。作迎享送神诗,遗柳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
  柳侯,河东人,讳宗元,字子厚。贤而有文章,尝位于朝光显矣。已而摈不用。其辞曰:
  荔子丹兮蕉黄,杂肴蔬兮进侯堂。侯之船兮两旗,度中流兮,风泊之待。侯不来兮,不知我悲。
  侯乘驹兮入庙,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鹅之山兮柳之水,桂树团团兮白石齿齿。侯朝出游兮暮来归,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北方之人兮,为侯是非。千秋万岁兮,侯无我违。福我兮寿我,驱厉鬼兮山之左。下无苦湿兮,高无干秔。稳充羡兮,蛇蛟结蟠。我民报事兮,无怠其始,自今兮钦于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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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张君名彻,字某,以进士累官至范阳府监察御史。长庆元年,今牛宰相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选,诏即以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密奏:“幽州将父子继续,不廷选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须强佐乃济。”发半道,有诏以君还之,仍迁殿中侍御史,加赐朱衣银鱼。
至数日,军乱,怨其府从事,尽杀之,而囚其帅。且相约:张御史长者,毋侮辱轹蹙我事,毋庸杀。置之帅所。居月馀,闻有中贵人自京师至,君谓其帅: “公无负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请见自辨,幸得脱免归。”即推门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与其徒皆骇,曰:“必张御史。张御史忠义,必为其帅告此,馀人不如迁之别馆。”即与众出君。君出门,骂众曰:“汝何敢反!前日吴元济斩东市,昨日李师道斩于军中,同恶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喂狗鼠鸱鸦。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骂。众畏恶其言,不忍闻,且虞生变,即击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绝骂,众皆曰:“义士义士!”或收瘗之以俟。
事闻,天子壮之,赠给事中。其友侯云长佐郓使,请于其帅马仆射,为之选于军中,得故与君相知张恭、李元实者,使以币请之范阳,范阳人义而归之。以闻,诏所在给船舆,传归其家,赐钱物以葬。长庆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丧葬于某州某所。
君弟复,亦进士。佐汴宋,得疾,变易丧心,惊惑不常。君得间,即自视衣褥薄厚,节时其饮食,而七箸进养之,禁其家无敢高语出声。医饵之药,其物多空青、雄黄诸奇怪物,剂钱至数十万。营治勤剧,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贫,妻子常有饥色。
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韩氏,礼部郎中某之孙,汴州开封尉某之女,于馀为叔父孙女。君尝从馀学,选于诸生而嫁与之。孝顺祗修,群女效其所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曰某。铭曰:
呜呼彻也。世慕顾以行,子揭揭也。噎暗以为生,子独割也。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义以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烈也。自申于暗明,莫之夺也。我铭以贞之,不肖者之咀也。

655
唐代 韩愈

  右,臣伏以臣去年贬岭外刺史,其州虽与黄家贼不相邻接,然见往来过客,并谙知岭外事人,所说至精至熟。其贼并是夷獠,亦无城郭可居。依山傍险,自称洞主。衣服言语,都不似人。寻常亦各营生,急则屯聚相保。比缘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绥怀,威又不能临制,侵欺虏缚,以致怨恨。蛮夷之性,易动难安,遂致攻劫州县,侵暴平人,或复私仇,或贪小利,或聚或散,终亦不能为事。近者征讨,本起于裴行立、阳旻。此两人者,本无远虑深谋,意在邀功求赏。亦缘见贼未屯聚之时,将谓单弱,立可摧破,争献谋计,惟恐后时。朝廷信之,遂允其请。自用兵以来,已经二年,前后所奏杀获,计不下一二万人。傥皆非虚,贼已寻尽。至今贼犹依旧,足明欺罔朝廷。邕、容两管,因此雕弊,杀伤疾患,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阳旻、行立,相继身亡,实由自邀功赏,造作兵端,人神共嫉,以致殃咎。阳旻、行立事既已往,今所用严公素者,亦非抚御之才,不能别立规模,依前还请攻讨。如此不已,臣恐岭南一道,未有宁息之时。
  一:昨者并邕、容两管为一道,深合事宜。然邕州与贼逼近,容州则甚悬隔。其经略使若置在邕州,与贼隔江对岸,兵镇所处,物力必全。一则不敢轻有侵犯,一则易为逐便控制,今置在容州,则邕州兵马必少,贼见势弱,易生奸心。伏请移经略使于邕州,其容州但置刺史,实为至便。
  一:比者所发诸道南讨兵马,例皆不谙山川,不伏水土,远乡羁旅,疾疫杀伤。臣自南来,见说江西所发共四百人,曾未一年,其所存者,数不满百。岳鄂所发都三百人,其所存者,四分才一。续添续死,每发倍难。若令于邕、容侧近召募,添置千人,便割诸道见供行营人数粮赐,均融充给,所费既不增加,而兵士又皆便习。长有守备,不同客军,守则有威,攻则有利。
  一:自南讨已来,贼徒亦甚伤损。察其情理,厌苦必深。大抵岭南人稀地广,贼之所处,又更荒僻。假如尽杀其人,尽得其地,在于国计,不为有益。容贷羁縻,比之禽兽,来则捍御,去则不追,亦未亏损朝廷事势。以臣之愚,若因改元大庆,赦其罪戾,遣一郎官御史,亲往宣谕,必望风降伏,讙呼听命。仍为择选有材用威信谙岭南事者为经略使,处理得宜,自然永无侵叛之事。

585
唐代 韩愈

  人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也。余生三十有八年,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其不至于君子而卒为小人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讼其恶云。
  游箴
  余少之时,将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时,既饱而嬉,蚤夜以无为。呜呼余乎,其无知乎?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乎?
  言箴
  不知言之人,乌可与言?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传。幕中之辩,人反以汝为叛;台中之评,人反以汝为倾 ;汝不惩邪,而呶呶以害其生邪!
  行箴
  行与义乖,言与法违,后虽无害,汝可以悔;行也无邪,言也无颇,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宜悔而休,汝恶曷瘳?宜休而悔,汝善安在?悔不可追,悔不可为;思而斯得,汝则弗思。
  好恶箴
  无善而好,不观其道;无悖而恶,不详其故。前之所好,今见其尤;从也为比,舍也为仇。前之所恶,今见其臧;从也为愧,舍也为狂。维仇维比,维狂维愧,于身不祥,于德不义。不义不祥,维恶之大,几如是为,而不颠沛?齿之尚少,庸有不思,今其老矣,不慎胡为!
  知名箴
  内不足者,急于人知;霈焉有余,厥闻四驰。今日告汝,知名之法:勿病无闻,病其晔晔。昔者子路,惟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矜汝文章,负汝言语,乘人不能,掩以自取。汝非其父,汝非其师,不请而教,谁云不欺?欺以贾憎,掩以媒怨,汝曾不寤,以及于难。小人在辱,亦克知悔,及其既宁,终莫能戒,既出汝心,又铭汝前,汝如不顾,祸亦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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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杂古今人物小画共一卷:骑而立者五人,骑而被甲戴兵立者十人,一人骑执大旗前立,骑而被甲戴兵行且下牵者十人,骑且负者二人,骑执器者二人,骑拥田犬者一人,骑而牵者二人,骑而驱者三人,执羁靮立者二人,骑而下倚马臂隼而立者一人,骑而驱涉者二人,徒而驱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斧钺植者七人,甲胄执帜植者十人,负者七人,偃寝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杂执器物役者八人,奉壶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牵者二人,驴驱者四人,一人杖而负者,妇人以孺子载而可见者六人,载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戏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马大者九匹。于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牵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人立者、龁者、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而相戏者、怒而蹄啮者、秣者、骑者、骤者、走者、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为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牛大小十一头。橐驼三头,驴如橐驼之数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车三两。杂兵器、弓矢、旌旗、刀剑、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属,瓶、盂、簦、笠、筐、釜、饮食服用之器,壶矢博弈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极其妙。
  贞元甲戌年,余在京师,甚无事,同居有独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画,而与余弹棋,余幸胜而获焉。意甚惜之,以为非一工人之所能运思,盖集众工人之所长耳,虽百金不愿易也。明年出京师,至河阳,与二三客论画品格,因出而观之。座有赵侍御者,君子人也,见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进曰:“噫!余之手摹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时,常有志乎兹事,得国本,绝人事而摹得之,游闽中而丧焉。居闲处独,时往来余怀也,以其始为之劳而夙好之笃也。今虽遇之,力不能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爱之,又感赵君之事,因以赠之,而记其人物之形状与数,而时观之,以自释焉。

269
唐代 韩愈

  君讳署,字某,河间人。大父利贞,有名玄宗世。为御史中丞,举弹无所避,由是出为陈留守,领河南道采访处置使,数岁卒官。皇考讳郇,以儒学进,官至侍御史。
  君方质有气,形貌魁硕,长于文词。以进士举博学宏词,为校书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监察御史。为幸臣所谗,与同辈韩愈、李方叔三人俱为县令南方。三年,逢恩俱自徙掾江陵。半岁,邕管奏君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录,诸曹白事,不敢平面视;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歠,揖起趋去,无敢阑语。县令丞尉畏如严京兆,事以办治。京兆改凤翔尹,以节镇京西,请与君俱,改礼部员外郎,为观察使判官。帅他迁,君不乐久去京师,谢归,用前能拜三原令。岁馀,迁尚书刑部员外郎。守法争谏,棘棘不阿。改虔州刺史。民俗相朋党,不诉杀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鸟爵鱼鳖,可食与不可食相买卖,时节脱放,期为福祥。君视事,一皆禁督立绝。使通经吏与诸生之旁大郡,学乡饮酒丧婚礼,张施讲说,民吏观听从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户租,岁征绵六千屯,比郡承命惶怖,立期日,惟恐不及事被罪。君独疏言:“治迫岭下,民不识蚕桑。”月馀,免符下,民相扶携,守州门叫让为贺。改澧州刺史。民税出杂产物与钱,尚书有经数;观察使牒州征民钱倍经。君曰:“刺史可为法,不可贪官害民。”留噤不肯从,竟以代罢。观察使使剧吏案簿书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当日日拜走仰望阶下,不得已就官。数月,大不适,即以病辞免。
  公卿欲其一至京师,君以再不得意于守令,恨曰:“义不可更辱,又奚为于京师间?”竟闭门死,年六十。君娶河东柳氏女。二子:升奴、胡师。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其兄将作少监昔请铭于右庶子韩愈。愈前与君为御史,被谗,俱为县令南方者也,最为知君。铭曰:
  谁之不如,而不公卿。奚养之违,以不久生。惟其颃颃,以世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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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
  辱笺,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之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
  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
  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从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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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今阁下为王爪牙,为国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弃甲而远遁,朝廷高枕而不虞。是岂负大丈夫生平之志愿哉?岂负明天子非常之顾遇哉?赫赫乎,洸洸乎,功业逐日以新,名声随风而流。宜乎讙呼海隅高谈之士,奔走天下慕义之八,使或愿驰一传,或愿操一戈,纳君于唐虞,收地于河湟。然而未至乎是者,盖亦有说云:岂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礼未甚优?请粗言其事,阁下试详而听之:
  夫士之来也,必有求于阁下,夫以贫贱而求于富贵,正其宜也。阁下之财不可以遍施于天下,在择其人之贤愚而厚薄等级之可也。假如贤者至,阁下乃一见之;愚者至,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远矣。假如愚者至,阁下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远矣。欲求得士之道,尽于此而已;欲求士之贤愚,在于精鉴博采之而已。精鉴于己,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又博采于人,百无一二遗者焉。若果能是道,愈见天下之竹帛,不足书阁下之功德,天下之金石,不足颂阁下之形容矣!
  愈也布衣之士也。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于春官,以文名于四方。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也,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也。尝以天下之安危在边,故六月于迈,来观其师。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诚说阁下之义,愿少立于阶墀之际,望见君子之威仪也。居十日而不敢进者,诚以左右无先为容,惧阁下以众人视之,则杀身不足以灭耻,徒悔恨于无穷。故先此书序其所以来之意,阁下其无以为狂而以礼进退之,幸甚,幸甚!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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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①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②;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
  今夫二氏行乎中上也,盖六百年有馀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
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我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虽诚有之,抑非好已胜也,好已之道胜也;非好已之道胜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若不胜,则无以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辩也有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日:“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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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愈白:行官自南回,过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书数番,忻悚兼至,未审入秋来眠食何似,伏惟万福。
  来示云:有人传愈近少信奉释氏,此传之者妄也。潮州时,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可与语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以为难得,因与来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某之祷久矣。”凡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圣贤事业,具在方策,可效可师。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积善积恶,殃庆自各以其类至。何有去圣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诗》不云乎“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传》又曰:“不为威惕,不为利疚。”假如释氏能与人为祸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惧也,况万万无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类君子耶?小人耶?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灵。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非可诬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哉?进退无所据,而信奉之,亦且惑矣。
  且愈不助释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说。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墨交乱,而圣贤之道不明,则三纲沦而九法斁,礼乐崩而夷狄横,几何其不为禽兽也!”故曰:“能言距杨墨者,皆圣人之徒也。”扬子云云:“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其经,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其祸出于杨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坏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
  汉氏以来,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浸以微灭。于是时也,而倡释老于其间,鼓天下之众而从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旁,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从于邪也!
  籍、湜辈虽屡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获承命,惟增惭惧,死罪死罪!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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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太学生何蕃入太学者廿余年矣。岁举进士,学成行尊,自太学诸生推颂不敢与蕃齿,相与言于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于司业、祭酒,司业、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焯者数十余事。以之升于礼部,而以闻于天子。京师诸生以荐蕃名为文说者,不可选纪。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为礼部;为礼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无成功。
  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于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于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于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于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
  欧阳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葬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詹生曰:朱泚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
  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于人者不流。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于川泽涧溪之高下然则泽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于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使其无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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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韩愈

  贞元十一年,五月戊辰,愈东归。癸酉,自潼关出,息于河之阴。时始去京师,有不遇时之叹。见行有笼白乌、白鸜鹆而西者,号于道曰:“某土之守某官,使使者进于天子。”东西行者皆避路,莫敢正目焉。
  因窃自悲,幸生天下无事时,承先人之遗业,不识干戈、耒耜、攻守、耕获之勤,读书著文,自七岁至今,凡二十二年。其行已不敢有愧于道,其闲居思念前古当今之故,亦仅志其一二大者焉。选举于有司,与百十人偕进退,曾不得名荐书,齿下士于朝,以仰望天子之光明。今是鸟也,惟以羽毛之异,非有道德智谋、承顾问、赞教化者,乃反得蒙采擢荐进,光耀如此。故为赋以自悼,且明夫遭时者,虽小善必达,不遭时者,累善无所容焉。其辞曰:
  吾何归乎!吾将既行而后思。诚不足以自存,苟有食其从之。出国门而东鹜,触白日之隆景;时返顾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过潼关而坐息,窥黄流之奔猛;感二鸟之无知,方蒙恩而入幸;惟进退之殊异,增余怀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饰焉是逞。余生命之湮厄,曾二鸟之不如?汩东西与南北,恒十年而不居;辱饱食其有数,况荣名于荐书;时所好之为贤,庸有谓余之非愚?昔殷之高宗,得良弼于宵寐;孰左右者为之先?信天同而神比。及时运之未来,或两求而莫致。虽家到而户说,只以招尤而速累。
  盖上天之生余,亦有期于下地;盍求配于古人,独怊怅于无位?惟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戏;幸年岁之未暮,庶无羡于斯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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