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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宋濂

  金履祥,字吉父,婺之兰溪人。其先本刘氏,后避吴越钱武肃王嫌名,更为金氏。履祥从曾祖景文,当宋建炎、绍兴间,以孝行著称,其父母疾,斋祷于天,而灵应随至。事闻于朝,为改所居乡曰纯孝。履祥幼而敏睿,父兄稍授之书,即能记诵。比长,益自策励,凡天文、地形、礼乐、田乘、兵谋、阴阳、律历之书,靡不毕究。及壮,知向濂洛之学,事同郡王柏,从登何基之门。基则学于黄榦,而榦亲承朱熹之传者也。自是讲贯益密,造诣益邃。
  时宋之国事已不可为,履祥遂绝意进取。然负其经济之略,亦未忍遽忘斯世也。会襄樊之师日急,宋人坐视而不敢救,履祥因进牵制捣虚之策,请以重兵由海道直趋燕、蓟,则襄樊之师,将不攻而自解。且备叙海舶所经,凡州郡县邑,下至巨洋别坞,难易远近,历历可据以行。宋终莫能用。及后朱瑄、张清献海运之利,而所由海道,视履祥先所上书,咫尺无异者,然后人服其精确。
  德祐初,以迪功郎、史馆编校起之,辞弗就。宋将改物,所在盗起,履祥屏居金华山中,兵燹稍息,则上下岩谷,追逐云月,寄情啸咏,视世故泊如也。平居独处,终日俨然;至与物接,则盎然和怿。训迪后学,谆切无倦,而尤笃于分义。有故人子坐事,母子分配为隶,不相知者十年,履祥倾赀营购,卒赎以完;其子后贵,履祥终不自言,相见劳问辛苦而已。何基、王柏之丧,履祥率其同门之士,以义制服,观者始知师弟子之系于常伦也。
  履祥尝谓司马文正公光作《资治通鉴》,秘书丞刘恕为《外纪》,以记前事,不本于经,而信百家之说,是非谬于圣人,不足以传信。自帝尧以前,不经夫子所定,固野而难质。夫子因鲁史以作《春秋》,王朝列国之事,非有玉帛之使,则鲁史不得而书,非圣人笔削之所加也。况左氏所记,或阙或诬,凡此类皆不得以辟经为辞。乃用邵氏《皇极经世历》、胡氏《皇王大纪》之例,损益折衷,一以《尚书》为主,下及《诗》、《礼》、《春秋》,旁采旧史诸子,表年系事,断自唐尧以下,接于《通鉴》之前,勒为一书,二十卷,名曰《通鉴前编》。凡所引书,辄加训释,以裁正其义,多儒先所未发。既成,以授门人许谦曰:“二帝三王之盛,其微言懿行,宜后王所当法,战国申、商之术,其苛法乱政,亦后王所当戒,则是编不可以不著也。”他所著书,曰《大学章句疏义》二卷,《论语孟子集注考证》十七卷,《书表注》四卷,谦为益加校定,皆传于学者。天历初,廉访使郑允中表上其书于朝。
  初,履祥既见王柏,首问为学之方,柏告以必先立志,且举先儒之言:居敬以持其志,立志以定其本,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内,此为学之大方也。及见何基,基谓之曰:“会之屡言贤者之贤,理欲之分,便当自今始。”会之,盖柏字也。当时议者以为基之清介纯实似尹和静,柏之高明刚正似谢上蔡,履祥则亲得之二氏,而并充于己者也。
  履祥居仁山之下,学者因称为仁山先生。大德中卒。元统初,里人吴师道为国子博士,移书学官,祠履祥于乡学。至正中,赐谥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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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宋应星

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生人与有益者,各载其半;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釜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
幸生圣明极盛之世,滇南车马,纵贯辽阳;岭徼官商,横游蓟北。为方万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见见闻闻。若为士而生南宋之季,其视燕、秦方物,已成夷产;从互市而得裘帽,何殊肃慎之矢也。且夫王孙帝子,生长深宫,御厨玉粒正香,而欲观耒耜;尚宫锦衣方剪,而想象机丝。当斯时也,披图一观,如获重宝矣!
年来著书一种,名曰《天工开物》。伤哉贫也!欲购奇考证而乏洛下之资欲招致同人商略赝真而缺陈思之馆随其孤陋见闻藏诸方寸而写之岂有当哉?吾友涂伯聚先生,诚意动天,心灵格物,凡古今一言之嘉,寸长可取,必勤勤恳恳而契合焉。昨岁《画音归正》,由先生而授梓;兹有复命,复取此卷而继起为之,其亦凤缘之所召哉!
卷分前后,乃贵五谷而贱金玉之义,“观众”“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时崇祯丁丑孟夏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家食之问堂。

501
明代 黄淳耀

李龙眠画罗汉渡江,凡十有八人。一角漫灭,存十五人有半,及童子三人。
凡未渡者五人:一人值坏纸,仅见腰足。一人戴笠携杖,衣袂翩然,若将渡而无意者。一人凝立无望,开口自语。一人跽左足,蹲右足,以手捧膝作缠结状,双屦脱置足旁,回顾微哂。一人坐岸上,以手踞地,伸足入水,如测浅深者。
为渡者九人:一人以手揭衣,一人左手策杖,目皆下视,口呿不合。一人脱衣,又手捧之而承以首。一人前其杖,回首视捧衣者。两童子首发鬅鬙,共舁一人以渡。所舁者长眉覆颊,面怪伟如秋潭老蛟。一人仰面视长眉者。一人貌亦老苍,伛偻策杖,去岸无几,若幸其将至者。一人附童子背,童子瞪目闭口,以手反负之,若重不能胜者。一人貌老过于伛偻者,右足登岸,左足在水,若起未能。而已渡者一人,捉其右臂,作势起之;老者努其喙,缬纹皆见。又一人已渡者,双足尚跣,出其履将纳之,而仰视石壁,以一指探鼻孔,轩渠自得 。
按罗汉于佛氏为得道之称,后世所传高僧,犹云锡飞杯渡。而为渡江,艰辛乃尔,殊可怪也。推画者之意,岂以佛氏之作止语默皆与人同,而世之学佛者徒求卓诡变幻、可喜可愕之迹,故为此图以警发之欤?昔人谓太清楼所藏吕真人画像俨若孔、老,与他画师作轻扬状者不同,当即此意。

648
明代 王廷相

狮,西域兽也,毛披拂冉毛冉毛。猫亦有然者,故曰狮猫。
余往在京时,曾畜其一,而生四子,咸躯白尾黑,姣然可爱。且性质荏顺,声气清窈,卧融轩如雪团,腾危槛若奔星,真闺阁之其观也。女郎尤其怜之,置之几榻这闺宾焉。时屋宇新构,无鼠,初不觉其害事也。
及来南都,鼠多且黠,缘壁上下,穴屋巅,昼满承尘,跳掷作扑扑声,以杖触之不畏。然夜伺人寝寂,乃群下地,环室而走,相触踏惊跃,若转斗,若嬉戏,嘈嘈呶呶,彭彭剥剥,不辨时而散去。登几庋,缘筐甘匵,翻书帙,穿囊袱,磕撞柈瓮,拂响弦索,咀龁格格,左喧右聒,驱之仍来,寂而复作,令人中夜不得寐,虽有智力,无所从而施之。乃呼童子,问猫所在。童子曰:“室无猫,故然。”翼日,乃集猫闭之室。鼠始闻猫鸣,伏于穴不即出,久之,一二稍稍动作,骚屑刺促,如试猫然。乃猫则偃然而卧,若弗闻者。数日,鼠知猫果不为己害也,乃益狎习不避,举穴出矣!余篝灯候之,见鼠之遇猫也,撇勒搪突,恣行无忌;猫之见鼠也,逡巡前却,若有逊避之状。嗟嗟怪哉异乎,猫以捕鼠为职也,乃今与鼠习,失职矣,色相之差夫焉足取!然犹不忍弃之,乃市他猫为捕鼠计,至则群居而嗃嗃,而斗且啮,他猫不堪其苦,咸遁去。余始知其无能而害事也。乃尽数乞诸人,复市他猫畜之,且捕且食,尽数月,鼠患方已。
谚云:猫有三品,辟、疾、食。厥声怒赫,鼠闻之战粟,眼光夜炯炯直射,鼠见之,伏不能动,即威,鼠竭穴去,不待捕,故曰辟;遇鼠缩身迅奋如猎鹰,百中无脱遗者,故曰疾;盗盒启藏,馋口饱腹,终夜贪卧,呼呼念诵,如困僧败禅,与鼠相忘,故曰食,此品之最下得,其狮猫之谓乎?
浚川子曰:吾观于狮猫,而知国有狮臣焉。容悦诌媚,色相之可爱也;贪贿嗜势,窃食之馋也;沓沓怠缓,捕击无能也;嫉贤妒才,群噬非类也。有一于此,足以蠹国。人主知爱而不知恶,知恶而不知屏,则贤路关格,奸宄蟠据,朝无君子,而国事日非矣。此林甫、卢杞之所以乱唐也。其视猫之为害,巨海一沤者耶 。

496
明代 薛瑄

出河津县西郭门,西北三十里,抵龙门下。东西皆层峦危峰,横出天汉。大河自西北山峡中来,至是,山断河出,两壁俨立相望。神禹疏凿之劳,于此为大。
由东南麓穴岩构木,浮虚架水为栈道,盘曲而上。濒河有宽平地,可二三亩,多石少土。中有禹庙,宫曰明德,制极宏丽。进谒庭下,悚肃思德者久之。庭多青松奇木,根负土石,突走连结,枝叶疏密交荫,皮干苍劲偃蹇,形状毅然,若壮夫离立,相持不相下。
宫门西南,一石峰危出半流,步石磴,登绝顶。顶有临思阁,以风高不可木,甃甓为之。倚阁门俯视,大河奔湍,三面临激,石峰疑若摇振。北顾巨峡,丹崖翠壁,生云走雾,开阖晦明,倏忽万变。西则连山宛宛而去;东视大山,巍然与天浮。南望洪涛漫流,石洲沙渚,高原缺岸,烟村雾树,风帆浪舸,渺然出没,太华,潼关,雍、豫诸山,仿佛见之。盖天下之奇观也。
下磴,道石峰东,穿石崖,横竖施木,凭空为楼。楼心穴板,上置井床辘轳,悬繘汲河。凭栏槛,凉风飘洒,若列御寇驭气在空中立也。复自水楼北道,出宫后百余步,至右谷,下视窈然。东距山,西临河,谷南北涯相去寻尺,上横老槎为桥,蹐步以渡。谷北二百步,有小祠,扁曰“后土”。北山陡起,下与河际,遂穷祠东。有石龛窿然若大屋,悬石参差,若人形,若鸟翼,若兽吻,若肝肺,若疣赘,若悬鼎,若编磬,若璞未凿,若矿末炉,其状莫穷。悬泉滴石上,锵然有声。龛下石纵横罗列,偃者,侧者,立者;若床,若几,若屏;可席,可凭,可倚。气阴阴,虽甚暑,不知烦燠;但凄神寒肌,不可久处。复自槎桥道由明德宫左,历石梯上。东南山腹有道院,地势与临思阁相高下,亦可以眺河山之胜。遂自石梯下栈道,临流观渡,并东山而归 。
时宣德元年丙午,夏五月二十五日。同游者,杨景瑞也。

683
明代 罗贯中

  却说鲁肃领了周瑜言语,径来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对坐。肃曰:“连日措办军务,有失听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肃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来探亮知也不知,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諕得鲁肃失色问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这条计只好弄蒋干。曹操、虽被一时瞒过,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认错耳。今蔡、张两人既死,江东无患矣,如何不贺喜!吾闻曹操换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则这两个手里,好歹送了水军性命。”鲁肃听了,开口不得,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别孔明而回。孔明嘱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恐公瑾心怀妒忌,又要寻事害亮。”鲁肃应诺而去,回见周瑜,把上项事只得实说了。瑜大惊曰:“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斩之!”肃劝曰:“若杀孔明,却被曹操笑也。”瑜曰:“吾自有公道斩之,教他死而无怨。”肃曰:“何以公道斩之?”瑜曰:“子敬休问,来日便见。”
  次日,(周瑜)聚众将于帐下,教请孔明议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问孔明曰:“即日将与曹军交战,水路交兵,当以何兵器为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为先。”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军中正缺箭用,敢烦先生监造十万支箭,以为应敌之具。此系公事,先生幸勿推却。”孔明曰:“都督见委,自当效劳。敢问十万枝箭,何时要用?”瑜曰:“十日之内,可完办否?”孔明曰:“曹军即日将至,若候十日,必误大事。”瑜曰:“先生料几日可完办?”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纳十万支箭。”瑜曰:“军中无戏言。”孔明曰:“怎敢戏都督!愿纳军令状:三日不办,甘当重罚。”周瑜大喜,唤军政司当面取了文书,置酒相待曰:“待军事毕后,自有酬劳。”孔明曰:“今日已不及,来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军到江边搬箭。”饮了数杯,辞去。鲁肃曰:“此人莫非诈乎?”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对众要了文书,他便两胁生翅,也飞不去。我只分付军匠人等,叫他故意迟延,凡应用物件,都不与齐备。如此,必然误了日期。那时定罪,有何理说?公今可去探他虚实,却来回报。”
  肃领命来见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对公瑾说,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为我隐讳,今日果然又弄出事来。三日内如何造得十万箭?子敬只得救我!”肃曰:“公自取其祸,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每船要军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为幔,各束草千余个,分布两边。吾别有妙用。第三日保管有十万枝箭。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计败矣。”肃允诺,却不解其意,回报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只言:“孔明并不用箭竹、翎毛、胶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后如何回覆我!”
  却说鲁肃私自拨轻快船二十只,各船三十余人,并布幔束草等物,尽皆齐备,候孔明调用。第一日却不见孔明动静;第二日亦只不动。至第三日四更时分,孔明密请鲁肃到船中。肃问曰:“公召我来何意?”孔明曰:“特请子敬同往取箭。”肃曰:“何处去取?”孔明曰:“子敬休问,前去便见。”遂命将二十只船,用长索相连,径望北岸进发。是夜大雾漫天,长江之中,雾气更甚,对面不相见。孔明促舟前进,果然是好大雾!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 :“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至若龙伯、海若,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有。盖夫鬼神之所凭依,英雄之所战守也。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蒙,才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腾波,蛟龙潜渊而吐气。又如梅霖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吴无光,朝阳失色;返白昼为昏黄,变丹山为水碧。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乎咫尺?于是冯夷息浪,屏翳收功;鱼鳖遁迹,鸟兽潜踪。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之宫。恍惚奔腾,如骤雨之将至;纷纭杂沓,若寒云之欲同。乃能中隐毒蛇,因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害。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盖将返元气于洪荒,混天地为大块。”当夜五更时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一带摆开,就船上擂鼓呐喊。鲁肃惊曰:“倘曹兵齐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于重雾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顾酌酒取乐,待雾散便回。”
  却说曹寨中,听得擂鼓呐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飞报曹操。操传令曰:“重雾迷江,彼军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徐晃各带弓弩军三千,火速到江边助射。比及号令到来,毛玠、于禁怕南军抢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顷,旱寨内弓弩手亦到,约一万余人,尽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发。孔明教把船吊回,头东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呐喊。待至日高雾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十只船两边束草上,排满箭支。孔明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曰:“谢丞相箭!”比及曹军寨内报知曹操时,这里船轻水急,已放回二十余里,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
  却说孔明回船谓鲁肃曰:“每船上箭约五六千矣。不费江东半分之力,已得十万余箭。明日即将来射曹军,却不甚便!”肃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雾?”孔明曰:“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亮于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雾,因此敢任三日之限。公瑾教我十日完办,工匠料物,都不应手,将这一件风流罪过,明白要杀我。我命系于天,公瑾焉能害我哉!”鲁肃拜服。
  船到岸时,周瑜已差五百军在江边等候搬箭。孔明教于船上取之,可得十余万枝,都搬入中军帐交纳。鲁肃人见周瑜,备说孔明取箭之事。瑜大惊,慨然叹曰:“孔明神机妙算,吾不如也!”后人有诗赞曰:“一天浓雾满长江,远近难分水渺茫。骤雨飞蝗来战舰,孔明今日伏周郎。”
  少顷,孔明入寨见周瑜。瑜下帐迎之,称羡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孔明曰:“诡谲小计,何足为奇。”

539
明代 宋濂

诸暨为绍兴属邑,与婺邻。国初得婺时伐伪吴张氏,相持未决,兵守诸暨界上。张氏恃诸暨为藩篱,乘间出兵侵掠,两军屠戮无虚时。故诸暨被兵特甚,崇甍巨室,焚为瓦砾灰烬;竹树花石,伐断为楼橹戈炮樵薪之用。民惩其害,多避深山大谷间,弃故址而不居。过者伤之。
今国家平定已十余年,生民各安其业,吾意其中必有修饬室庐以复盛时之观者,未之见。今年,邑士方伯修为余称:其友张君仁杰,居诸暨北门之外,故宅昔已毁。及兵靖事息,始辟址夷秽,创屋十余楹。旁植修竹数百,四时之花,环艺左右,琴床、酒炉、诗画之具,咸列于室。仁杰未乱时稍有禄食,至今郡县屡辟之,辄辞不赴,以文墨自娱,甚适,号其室曰“新雨山房”,愿得余文记之。
一室之废兴,为事甚微,然可以占世之治乱、人之劳逸,非徒然也。方兵戈之殷,人有子女金帛惧不能保,虽有居室,宁暇完葺而知其安乎?糗粮刍茭之需,叫号征逮者填于门,虽有花木之美、诗酒之娱,孰能乐之乎?今仁杰获俯仰一室,以察时物之变,穷性情之安,果谁使然也?非上之人拨乱致治之功耶?
自古极治之时,贤且能者运于上,陇亩之民相安于下而不知其所由。然饫饱歌乎,秩然成文,成周盛时之诗是也。安知今不若古之时耶?仁杰其试为之。余他日南归,驾小车过北门,求有竹之家而问焉。仁杰尚歌以发我,余当鼓缶而和焉 。

174
明代 宋濂

钟山,一名金陵山,汉末秣陵尉蒋子文逐贼死山下,吴大帝封曰蒋侯。大帝祖讳钟,又更名蒋山,实作扬都之镇,诸葛亮所谓“钟山龙蟠”,即其地也。
岁辛丑二月癸卯,予始与刘伯温、夏允中二君游。日在辰,出东门,过半山报宁寺。寺,舒王故宅,谢公墩隐起其后,西对部娄小丘。部娄,盖舒王病湿,凿渠通城河处。南则陆修静茱萸园,齐文惠太子博望苑,白烟凉草,离离蕤蕤,使人踌躇不忍去。沿道多苍松,或如翠盖斜偃,或蟠身矫首,如王虺搏人,或捷如山猿,伸臂掬涧泉饮。相传其地少林木,晋、宋诏刺史郡守罢官职者栽之,遗种至今。
抵圜悟关。关,宋勤法师筑,太平兴国寺在焉。梁以前,山有佛庐七十,今皆废,惟寺为盛,近毁于兵,外三门仅存。自门左北折入广慈丈室,谒钦上人。上人出,三人自为宾主。适松花正开,黄粉毵毵触人,捉笔联松花诗,诗不就。予独出行甬道间,会章君三益至,遂执手至翠微亭,登玩珠峰。峰,独龙阜也,梁开善道场宝志大士葬其下,永定公主造浮图五成覆之。后人作殿,四阿铸铜,貌大士实浮图。浮图或现五色宝光,旧藏大士履,神龙初,郑克俊取入长安。
殿东木末轩,舒王所名,俯瞰山足如井底。出度第一山亭,亭颜,米芾书。亭左有名僧娄慧约塔。塔上石,其制若圆楹,中斫为方,下刻二鬼擎之。方上书曰:“梁古草堂法师之墓”,有螎匾法,定为梁人书。
复折而西,入碑亭,碑凡数辈。中有张僧繇画大士相,李白赞,颜真卿书,世号三绝。又东折度小涧,涧前下定林院基,舒王尝读书于此。院废,更创雪竹亭,与李公麟写舒王像,洗砚池,亦皆废。
又北折至八功德水。天监中,胡僧昙隐来栖山,龙为致此泉;今甃作方池。池上有圆通阁,阁后即屏风岭,碧石青林,幽邃如画。前乃明庆寺故址,陈姚察受菩萨戒之所。
又东行至道卿岩。道卿,叶清臣字也,尝来游,故名。有僧宴坐岩下,问之,张目视,弗应。时雉方桴粥,闻人声,戛戛起岩草中 。从此至静坛,多臧矜先生遗迹。复西折过桃花坞,询道光泉,舒王所植松已偃,惟泉绀碧沈沈如故。
日将夕,章君上马去,予还广慈。二君熟寐方觉,呼灯起坐,共谈古豪杰事。厕以险语,听者为改视。
明日甲辰,予同二君游崇禧院。院,文皇潜邸时建。从西庑下入永春园,园虽小,众卉略具。揉柏为麋鹿形,柏毛方怒长,翠濯濯可玩。二君行倦,解衣覆鹿上,挂冠鼠梓间,据石坐。主僧全师具壶觞,予不能酒,谢二君出游。夏君愕曰:“山有虎,近有僧采荈,虎逐入舍,僧门焉,虎爪其颧,颧有瘢可验。子勿畏,往矣。”予意夏君绐我,挟两驺奴登惟秀亭。亭立望远,“惟秀”“永春”,皆文皇题榜,涂以金。
又折而东,路益险。予更芒屩,倚驺奴肩,踸踔行,息促甚,张吻作锯木声。倦极思休,不问险湿,蹀蹀据顿地。视燥平处不数尺,两足不随。久之,又起行。有二台。阔数十丈,上可坐百人,即宋北郊坛祀四十四神处。问蒋陵及步夫人冢,无知者,或云在孙陵冈。至此屡欲返,度其出已远,又力行。登慢坡,草丛布如毡,不生杂树,可憩,思欲借褥茵卧,不去。坡,古定林院基。望山椒,无五十弓,不翅千里远。竭力跃数十步,辄止,气定又复跃。如是者六七,径至焉。大江如玉带横围,三山矶、白鹭洲皆可辨;天阙、芙蓉诸峰,出没云际。鸡笼山下接落星涧,涧水滮滮流。玄武湖已堙久,三神山皆随风雨幻去。西望久之,击石为浩歌。歌已,继以感慨。
又久之,傍崖寻一人泉。泉出小窍中,可饮一人,继以千百弗竭。循泉西过黑龙潭,潭大如盎,有龙当可屠。侧有龙鬼庙,颇陋。由潭上行。丛竹翳路,左右手开竹,身中行,随过随合。忽腥风逆鼻,群乌哇哇乱啼,忆夏君有虎语,心动,急趋过。似有逐后者。又棘针钩衣,足数踬。咽唇焦甚,幸至七佛庵。庵,萧统讲经之地,有泉白乳色,即踞泉㪺咽。衫袂落水中,不暇救,三咽,神明渐复。庵后有太子岩,一号昭明书台。方将入岩游,庵中僧出肃,面有新瘢。询之,即向采荈者。心益动,遂舍岩问别径以归。所谓白莲池、定心石、宋熙泉、应潮井、弹琴石、落人池、朱湖洞天,皆不复搜览。
还抵永春园,见肴核满地,一髫童立花下。问二客何在,童云:“迟公不来,出壶中酒饮,且赋诗大噱,酒尽,径去矣。”予遂回广慈,二君出迎。夏君曰:“子颜色有异,得无有虎恐乎?”予笑而不答。刘君曰:“是矣!子幸不葬虎腹,当呼斗酒,涤去子惊可也。”遂同饮。饮半酣,刘君澄坐至二更,或撼之,至舞笑钓之,出异响畏胁之,皆不动。予与夏君方困,睫交不可擘,乃就寝。
又明日乙巳,上人出犹未归,欲游草堂寺,雨丝丝下,意不往,乃还。
按地理志,江南名山,惟衡、庐、茅、蒋。蒋山固无耸拔万丈之势,其与三山并称者,盖为望秩之所宗也。晋谢尚,宋雷次宗、刘勔,齐周颙、朱应、吴苞、孔嗣之,梁阮孝绪、刘孝标,唐韦渠牟,并隐于此。今求其遗迹,鸟没云散,多不知其处。惟见荛儿牧竖,跳啸于凄风残照间,徒足增人悲思。况乎一刻之来,一日万变,达人大观,又何足深较?予幸与二君得放怀山水窟,人事往乐,千金不人易也。山灵或有知,当使余游尽江南诸名山,虽老死烟霞中,有所不恨,他尚何望哉?他尚何望哉?
章君约重游未遂,因历记其事,一寄二君,一遗上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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