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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戴名世

距乐清六十里,有村曰芙蓉,倚天而滨海。余以岁辛巳四月三十日,由芙蓉逾丹芳岭,至能仁寺。坐少顷,出寺门里许,有泉曰燕尾泉。水自大龙湫来,为锦溪。锦溪之水至此从巨石落下,成小瀑布。石中高而旁低,水分左右下,若燕尾然。循锦溪而行,凡三四里,有峰屹立溪水中,旁无所倚,高数百丈,两股如蟹螯,望之若剪刀然,曰剪刀峰。至峰下行百余步,又变为石帆,张于空中,曰一帆峰。又行百余步,又变为石柱,孤撑云表,曰天柱峰。左右皆石壁峭削,诡状殊态,不可胜数。
又行百余步,径穷路转,得大龙湫,为天下第一奇观。水自雁湖合诸溪涧,会成巨渊,渊深黑不可测。其侧有石槛,中作凹,水从凹中泻下,望之若悬布,随风作态,远近斜正,变幻不一:或如珠,或如毬,如骤雨,如云,如烟,如雾;或飘转而中断,或左右分散而落,或直下如注,或屈如婉蜒。下为深潭,观者每立于潭外,相去数十步,水忽转舞向人,洒衣裾间,皆沾湿。忽大注如雷,忽为风所遏,盘溪横而不下。盖其石壁高五千尺,水悬空下,距石约一二尺许,流数丈,辄已势远而力弱,飘飘濛濛,形状顿异。他处瀑布皆沿崖直走,无此变态也。潭之外有亭,曰忘归亭;其侧有亭,曰观不足亭。而龙湫右侧绝壁,曰连云障,障上有风洞,每洞口木叶飞舞,则大风疾作。
又有小龙湫,在东谷灵岩寺。水自石城诸溪涧来,会于霞障之右,从岩上飞流而下,高三干尺,半沿崖,半悬流,变态稍不及大龙湫。而其下稍西,水涌出石罅[,直上指二尺许,形如立剑,望之光明莹洁而摇动,亦奇观也。
相传大龙湫上数里,复有上龙湫,飞流悬泻,亦数百丈,与大龙湫相似。昔有白云,云外二僧居之,地僻无人迹,今不知其处矣。
余性好山水,而既游雁荡,观大龙湫,御风,恍惚仙去。今追而记之,不能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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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恽敬

自白鹿洞西至栗里,皆在庐山之阳;闻其阴益旷奥,未至也。
四月庚申,以事赴德化。壬戌,侵晨,沿麓行。小食东林寺之三笑堂。循高贤堂,跨虎溪,却游西林寺,测香谷泉。出太平宫,漱宝石池。甲子,渡江览湓口形势。乙丑,返宿报国寺。大雨,溪谷皆溢焉。
丙寅,偕沙门无垢,篮舆曲折行涧中,即锦润也。度石桥,为锦绣谷,名殊不佳;得红兰数本,宜改为红兰谷。忽白云如野马,傍腋驰去;视前后人,在绡纨中。云过,道旁草木罗罗然,而润声清越相和答。遂蹑半云亭,睨试心石,经“庐山高”石坊,石势秀伟不可状,其高峰皆浮天际。而云忽起足下,渐浮渐满,峰尽没。闻云中歌声,华婉动心,近在隔润,不知为谁者。云散,则一石皆有一云缭之。忽峰顶有云飞下数百丈,如有人乘之行,散为千百,渐消至无一缕,盖须臾之间已如是。径天池口,至天池寺。寺有石池,水不竭。东出为聚仙亭、文殊岩。岩上俯视,石峰苍碧,自下矗立,云拥之,忽拥起至岩上,尽天地为绡纨色,五尺之外,无他物可见。已尽卷去,日融融然,乃复合为绡纨色,不可辨矣。返天池口,东至佛手岩,行沉云中,大风自后推排,云气吹为雨,洒衣袂。蹊坐升仙台,拊御碑亭,云益重。至半云亭,日仍融融然耳。无垢辞去,遂独过铁塔寺而归。
天池之云,又含鄱岭、神林浦之所未见。他日当赢数月粮居之,观其春秋朝夕之异,至山中所未至,亦得次第观览,以言纪焉,或有发前人所未言者,未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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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刘大櫆

出夷陵州治,西北陆行二十里,濒大江之左,所谓下牢之关也。路狭不可行,舍舆登舟。舟行里许,闻水声汤汤,出于两崖之间。复舍舟登陆,循仄径曲折以上。穷山之巅,则又自上缒危滑以下。其下地渐平,有大石覆压当道,乃伛俯径石腹以出。出则豁然平旷,而石洞穹起,高六十馀尺,广可十二丈。二石柱屹立其口,分为三门,如三楹之室焉。
中室如堂,右室如厨,左室如别馆。其中一石,乳而下垂,扣之,其声如钟。而左室外小石突立正方,扣之如磬。其地石杂以土,撞之则逄逄然鼓音。背有石如床,可坐,予与二三子浩歌其间,其声轰然,如钟磬助之响者。下视深溪,水声泠然出地底。溪之外翠壁千寻,其下有径,薪采者负薪行歌,缕缕不绝焉。
昔白乐天自江州司马徙为忠州剌史,而元微之适自通州将北还,乐天携其弟知退,与微之会于夷陵,饮酒欢甚,留连不忍别去,因共游此洞,洞以此三人得名。其后欧阳永叔暨黄鲁直二公皆以摈斥流离,相继而履其地,或为诗文以纪之。予自顾而嘻,谁摈斥予乎?谁使予之流离而至于此乎?偕予而来者,学使陈公之子曰伯思、仲思。予非陈公,虽欲至此无由,而陈公以守其官未能至,然则其 至也,其又有幸有不幸邪?
夫乐天、微之辈,世俗之所谓伟人,能赫然取名位于一时,故凡其足迹所经,皆有以传于后世,而地得因人以显。若予者,虽其穷幽陟险,与虫鸟之适去适来何异?虽然,山川之胜,使其生于通都大邑,则好游者踵相接也;顾乃置之于荒遐僻陋之区,美好不外见,而人亦无以亲炙其光。呜呼!此岂一人之不幸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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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袁枚

凡山离城辄远,惟桂林诸山离城独近。余寓太守署中,晡食后即于于焉而游。先登独秀峰,历三百六级诣其巅,一城烟火如绘。北下至风洞,望七星岩,如七穹龟团伏地上。
次日过普陀,到栖霞寺。山万仞壁立,旁有洞,道人秉火导入。初尚明,已而沉黑窅渺。以石为天,以沙为地,以深壑为池,以悬崖为幔,以石脚插地为柱,以横石牵挂为栋梁。未入时,土人先以八十馀色目列单见示,如狮、驼、龙、象、鱼网、僧罄之属,虽附会亦颇有因。至东方亮,则洞尽可出矣。计行二里馀,俾昼作夜,倘持火者不继,或堵洞口,如三良殉穆公之葬,永陷坎窞中,非再开辟不见白日。吁,其危哉!所云亮处者,望东首正白。开门趋往扪之,竟是绝壁。方知日光从西罅穿入,反映壁上作亮,非门也。世有自谓明于理、行乎义,而终身面墙者,率类是矣。
次日往南薰亭。堤柳阴翳,山溪远萦绕,改险为平,别为一格。
又次日游木龙洞。洞甚狭,无火不能入。垂石乳如莲房半烂,又似郁肉漏脯,离离可摘。疑人有心腹肾肠,山亦如之。再至刘仙岩,登阁望斗鸡山,两翅展奋,但欠啼耳。腰有洞,空透如一轮明月。
大抵桂林之山,多穴,多窍,多耸拔,多剑穿虫齿。前无来龙,后无去踪,突然而起,夏然而止,西南无朋,东北丧偶,较他处山尤奇。余从东粤来,过阳朔,所见山业已应接不暇,单者,复者,丰者,杀者,揖让者,角斗者,绵延者,斩绝者,虽奇鸧九首、獾疏一角,不足喻其多且怪也。得毋西粤所产人物,亦皆孤峭自喜,独成一家者乎?
记丙辰余在金中丞署中,偶一出游,其时年少,下省山水之乐。今隔五十年而重来,一丘一壑,动生感慨,矧诸山之可喜可愕者哉?虑其忘,故咏以诗;虑未详,故又足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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