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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方苞

先生姓杜氏,讳岕,字苍略,号望山。湖广黄冈人。明季为诸生。与兄浚避乱居金陵,即世所称茶村先生也。
二先生行身略同而趣各异。茶村先生峻廉隅,孤特自遂,遇名贵人,必以气折之;于众人.未尝接语言,用此丛忌嫉。然名在天下,诗每出,远近争传诵之。先生则退然一同于众人,所著诗歌古文,虽弟子弗示也。方壮丧妻,遂不复娶。所居室漏且穿,木榻,敝惟,数十年未尝易,室中终岁不扫除。有子,教授里巷间。窭艰,每日中不得食,男女啼号。客至,无水浆,意色间无几微不自适者。间过戚友,坐有盛衣冠者,即默默去之。行于途,尝避人,不中道与人语,虽儿童、厮舆,惟恐有伤也。
初,余大父与先生善,先君子嗣从游,苞与兄百川亦获侍焉。
先生中岁道仆,遂跛,而好游,非雨雪,常独行,徘徊墟莽间。先君子暨苞兄弟,暇则追随,寻花莳,玩景光,藉草而坐,相视而嘻,冲然若有以自得,而忘身世之有系牵也。
辛未、壬申间,苞兄弟客游燕、齐,先生悄然不怡,每语先君子曰:“吾思二子,亦为君惜之。”
先生生于明万历丁已四月初九日,卒于康熙癸酉七月十九日,年七十有七,后茶村先生凡七年。而得年同。所著《望山集》藏于家。其子掞以某年月日卜葬某乡某原,来征辞。铭曰:蔽其光,中不息也;虚而委蛇,与时适也;古之人与?此其的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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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方苞

君讳典,字驭虚,京师人。性豪宕,喜声色狗马,为富贵容,而不乐仕宦。少好方,无所不通,而独以治疫为名。疫者闻君来视,即自庆不死。
京师每岁大疫,自春之暮至于秋不已。康熙辛未,余游京师,仆某遘疫,君命市冰以大罂贮之,使纵饮,须臾尽;及夕,和药下之,汗雨注,遂愈。余问之,君曰:“是非医者所知也。此地人畜骈阗,食腥膻,家无溷匽,污渫弥沟衢,而城河久堙,无广川大壑以流其恶。方春时,地气愤盈上达,淫雨泛溢,炎阳蒸之,中人膈臆,困惾忿蓄,而为厉疫。冰气厉而下渗,非此不足以杀其恶,故古者藏冰,用于宾、食、丧、祭,而老疾亦受之,民无厉疾。吾师其遗意也。”
予尝造君,见诸势家敦迫之使麇至。使者稽首阶下,君伏几呻吟,固却之。退而嘻曰:“若生有害于人,死有益于人,吾何视为?”君与贵人交,必狎侮,出嫚语相訾謷,诸公意不堪,然独良其方,无可如何。余得交于君,因大理高公。公亲疾,召君,不时至;独余召之,夕闻未尝至以朝也 。
君家日饶益,每出,从骑十余,饮酒歌舞,旬月费千金。或劝君谋仕,君曰:“吾日活数十百人,若以官废医,是吾日系数十百人也。”诸势家积怨日久,谋曰:“陈君乐纵逸,当以官为维娄,可时呼而至也。”因使太医院檄取为医士。君遂称疾笃,饮酒近女,数月竞死。
君之杜门不出也,余将东归,走别君。君曰:“吾逾岁当死,不复见公矣。公知吾谨事公意乎?吾非医者,惟公能传之,幸为我德”乙亥,余复至京师,君柩果肂,遗命必得余文以葬。余应之,而未暇以为。又逾年,客淮南,始为文以归其狐 。
君生于顺治某年共月某日,卒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妻某氏,子某。铭曰:义从古,迹戾世,隐于方,尚其志。一愤以死避权势,胡君之心与人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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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方苞

张怡,字瑶星,初名鹿征,上元人也。父可大,明季总兵登莱,毛文龙将卒反,诱执巡抚孙元化,可大死之。事闻,怡以诸生授锦衣卫千户。甲申,流贼陷京师,遇贼将,不屈,械系将肆掠,其党或义而逸之。久之,始归故里,其妻已前死,独身寄摄山僧舍,不入城市,乡人称白云先生。
当是时,三楚、吴越耆旧多立名义,以文术相高。惟吴中徐昭发、宣城沈眉生躬耕穷乡,虽贤士大夫不得一见其面,然尚有楮墨流传人间。先生则躬樵汲,口不言《诗》、《书》,学士词人无所求取,四方冠盖往来,日至兹山,而不知山中有是人也。
先君子与余处士公佩,岁时问起居,入其室,架上书数十百卷,皆所著经说及论述史事。请贰之,弗许,曰:“吾以尽吾年耳,已市二瓮,下棺,则并藏焉。”卒年八十有八。平生亲故,夙市良材为具棺椁。疾将革,闻而泣曰:“昔先将军致命危城,无亲属视含殓,虽改葬,亲身之椑,弗能易也。吾忍乎?”顾视从孙某,趣易棺、定附身衾衣,乃卒。时先君子适归皖桐,反,则已渴葬矣。
或曰,书已入圹,或曰,经说有贰,尚存其家。乾隆三年,诏修三礼,求遗书,其从孙某以书诣郡,太守命学官集诸生缮写,久之未就。
先生之书,余心向之,而惧其无传也久矣,幸其家人自出之,而终不得一寓目焉。故并著于篇,俾乡之后进有所感发,守藏而传布之,毋使遂说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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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姚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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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戴名世

穷鬼者,不知所自起。唐元和中,始依昌黎韩愈。愈久与之居,不堪也。为文逐之,不去,反骂愈。愈死,无所归。流落人间,求人如韩愈者从之,不得。
阅九百余年,闻江淮之间有被褐先生,其人韩愈流也,乃不介而谒先生于家,曰:“我故韩愈氏客也,窃闻先生之高义,愿托于门下,敢有以报先生。”先生避席却行,大惊曰:“汝来将奈何!”麾之去,曰:“子往矣!昔者韩退之以子故,不容于天下,召笑取侮,穷而无归,其《送穷文》可复视也。子往矣,无累我。无已,请从他人。”穷鬼曰;“先生何弃我甚耶?假而他人可从,从之久矣。凡吾所以从先生者,以不肯从他人故也。先生何弃我甚耶?敢请其罪。”
先生曰:“子以穷为名,其势固足以穷余也。议论文章,开口触忌,则穷于言;—上下坑坎,前颠后踬,俯仰跼蹐,左支右吾,则穷于行;蒙尘垢,被刺讥,忧众口,则穷于辩;所为而拂乱,所往而刺谬,则穷于才;声势货利不足以动众,磊落孤愤不足以谐俗,则穷于交游。抱其无用之书,负其不羁之气,挟其空匮之身,入所厌薄之世,则在家而穷,在邦而穷。凡汝之足以穷吾者,吾不能悉数也,而举其大略焉。”穷鬼曰:“先生以是为余罪乎?是则然矣。然余之罪顾有矜者,而其功亦有不可没也。吾之所在而万态皆避之,此先生之所以弃余也。然是区区者,何足以轻重先生?而吾能使先生歌,使先生泣,使先生激,使先生愤,使先生独住独来而游于无穷。凡先生之所云云,固吾之所以效于先生者也,其何伤乎固?见韩愈氏迄今不朽者,则余为之也,以故愈亦始疑而终安之。自吾游行天下久矣,无可届者,数千年而得韩愈,又千余年而得先生;以先生之道而向往者曾无一人,独余慕而从焉,则余之与先生,岂不厚哉?”
于是先生与之处,凡数十年,穷甚不能堪,然颇得其功。一日,谓先生曰:“自余之归先生也,而先生不容于天下,召笑取侮,穷而无归,徒以余故也,余亦悯焉。顾吾之所以效于先生者,皆以为功于先生也,今已毕致之矣,先生无所用余,余亦无敢久溷先生也。”则起,趋而去,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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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龚自珍

居庸关者,古之谭守者之言也。龚子曰:“疑若可守然。”“何以疑若守然?”曰:“出昌平州,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以至相蹙,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
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里,关之首尾具制如是,故曰:“疑苦可守然。”
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守然。”
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景泰三年建。”
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涉之,㻜然鸣;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
自入南口,木多文杏、苹婆、棠梨,皆怒华。
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与余摩肩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余,江左士也,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什克腾、苏尼特,皆入京诣理藩院交马云。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亭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
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隙有护边墙数十处,问其民,皆言是明时修。微税吏言,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
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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