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形式:
不限 文言文
唐代 佚名

  暮,开元中吹笛为第一部,近代无比。有故,自教坊请假至越州,公私更宴,以观其妙。时州客举进士者十人,皆有资业,乃醵二千文同会镜湖,欲邀李生湖上吹之、想其风韵,尤敬人神。以费多人少,遂相约各召一客。会中有一人,以日晚方记得,不遑他请;其邻居独孤生者,年老,久处田野,人事不知,茅屋数间,尝呼为"独孤丈",至是遂以应命。
  到会所,澄波万顷,景物皆奇。李生拂笛,渐移舟于湖心。时轻云蒙笼,微风拂浪,波澜陡起。李生捧笛,其声如发之后,昏曀齐开,水木森然,仿佛如有鬼神之来。坐客皆更赞咏之,以为钧天之乐不如也。独孤生乃无一言。会者皆怒。李生以为轻己,意甚忿之。良久,又静思作一曲,更加妙绝,无不赏骇。独孤生又无言。邻居召至者甚惭悔,白于众曰:“独孤村落幽处,城郭稀至,音乐之类,率所不通。”
  会客同诮责之;独孤生不答,但微笑而已。
  李生曰:“公如是,是轻薄,为复是好手?”
  独孤生乃徐曰:“公安知仆不会也?”
  坐客皆为李生改容谢之。独孤曰:“公试吹《涼州》。”
  至曲终,独孤生曰:“公亦甚能妙;然声调杂夷乐,得无有龟兹之侣乎?”
  李生大骇,起拜曰:“丈人神绝!某亦不自知,本师实龟兹人也。”
  又曰:“第十三叠误入《水调》,足下知之乎?”
  李生曰:“某顽蒙,实不觉。”
  独孤生乃取吹之。李生更有一笛,拂拭以进。独孤视之曰:“此都不堪取,执者粗通耳。”
  乃换之,曰:“此至人破,必裂,得无吝惜否?”
  李生曰:“不敢。”
  遂吹。声发入云,四座震栗;李生蹙踖不敢动。至第十三叠,揭示谬误之处,敬伏将拜。及入破,笛遂败裂,不复终曲。李生再拜,众皆帖息,乃散。
  明日,李生并会客皆往候之,至则唯茅舍尚存,独孤生不见矣。越人知者皆访之,竟不知其所去。

344
唐代 李复言

  岳州刺史李俊,举进士,连不中第。贞元二年,有故人国子祭酒包佶者,通于主司,援成之。榜前一日,当以名闻执政,初五更,俊将侯佶,里门未开,立马门侧。旁有卖糕者,其气爞爞。有一吏,若外郡之邮檄者,小囊毡帽,坐于其侧,颇有欲糕之色。俊为买而食之。客甚喜,啖数片。俄而里门开,众竟出。客独附俊马曰:"原请间。"俊下听之。曰:"某乃冥之吏,送进士名者。君非其徒那?"俊曰:"然。"曰:"送堂之榜在此,可自寻之。"因出视,俊无名。垂泣曰:"苦心笔砚,二十余年,偕计者亦十年。今复无名,岂终无成乎?"曰:"君之成名,在十年之外,禄位甚盛。今欲求之,亦非难,但于本禄耗半,且多屯剥,才获一郡,如何?"俊曰:"所求者名,名得足矣。"客曰:"能行少赂于冥吏,即于此取其同姓者易其名,可乎?"俊问:"几何可?"曰:"阴钱三万贯。某感恩而以诚告,其钱非某敢取,将遗牍吏。来日午时送可也。"复授笔,使俊自注,从上有故太子少师李夷简名,俊欲揩之。客遽曰:"不可,此人禄重,未易动也。"又其下有李温名,客曰:"可矣。"乃揩去"温"字,注"俊"字。客遽卷而行,曰:"无违约。"
  既而俊诣佶。佶未冠,闻俊来,怒出曰:"吾与主司分深,一言状头可致。公何躁甚,频见问?吾其轻语者耶?"俊再拜对曰:"俊恳于名者,若恩决此一朝,今当呈榜之晨,冒责奉谒。"佶唯唯,色犹不平。
  俊愈忧之,乃变服,伺佶出随之。经皇城东北隅,逢春官怀其榜,将赴中书。佶揖问曰:“前言遂否?”
  春官曰:“诚知获罪,负荆不足以谢。然迫于大权,难副高命。”
  佶自以交分之深,意谓无阻,闻之怒曰:“季布所以名重天下者,能立然诺。今君移妄于某,盖以某官闲也!平生交契,今日绝矣!”
  不揖而行。春官遽追之曰:“迫于豪权,留之不得。窃恃深顾,外于形骸,见责如此,宁得罪于权右耳。请同寻榜,揩名填之。”
  祭酒开榜,见李公夷简欲揩,春官急曰:“此人宰相处分,不可去!"指其下李温曰:"可矣。"遂揩去“温”字,注“勘字。及榜出,俊名果在已前所指处。
  其日午时,随众参谢,不及赴糕客之约。迫暮将归,道逢糕客,泣示之背曰:“为君所误,得杖矣!牍吏将举勘,某更他祈共止之。”
  某背实有重杖者。俊惊谢之,且曰:“当如何?”
  客曰:“来日午时,送五万缗,亦可无迫勘之厄。”
  俊曰:“诺。”
  及到时焚之,遂不复见。
  然俊筮仕之后,追勘贬降,不绝于道,才得岳州刺史,未几而终。

584
唐代 郑还古

  元和二年,陇西李黄,盐铁使逊之犹子也。因调选次,乘暇于长安东市,瞥见一犊车,侍婢数人于车中货易。李潜目车中,因见白衣之姝,绰约有绝代之色。李子求问,侍者问:“娘子孀居,袁氏之女。前事李家,今身衣李之服,方将外除,所以市此耳。”
  又询:“可能再从人乎?”
  乃笑曰:“不知。”
  李子乃出与钱帛,货诸锦绣。婢辈遂传言云:“且货钱买之,请随到庄严寺左侧宅中,相还不负。”
  李子甚悦,时日已晚,遂逐犊车而行。碍夜方至所止,犊车入中门,白衣妹一人下车,侍者以帷拥之而入。李下马,俄见一使者将榻而出,云:“且坐。”
  坐毕,侍者云:“今夜郎君岂暇领钱乎?不然,此有主人否?且归主人,明晨不晚也。”
  李子曰:“乃今无交钱之志,然此亦无主人,何见隔之甚也?”
  侍者入,复出曰:“若无主人,此岂不可,但勿以疏漏为诮也。”
  俄而侍者云:“屈郎君。”
  李子整衣而入,见青眼老女郎立于庭,相见曰:“白衣之姨也。”
  中庭坐少顷,白衣方出,素裙粲然,凝质皎若,辞气闲雅,神仙不殊。略序款曲,翻然却入。姨坐谢曰:“垂情与货诸彩色,比日来市者,皆不如之。然所假殊荷深愧。”
  李子曰:“彩帛粗缪,不足以奉佳人服御,何敢指价乎?”
  答曰:“渠浅陋,不足侍君子巾栉,然贫居有三十千债负,郎君傥不弃,则愿侍左右矣。”
  李子悦,拜于侍侧,俯而图之。车子有货易所先在近,遂命所使取钱三十千,须臾而至。堂西间门,砉然而开,饮食毕备,皆在西间。姨遂延李子入坐,转盼炫焕,女郎旋至,命生拜姨而坐,六七人具饭食毕,命酒欢饮。一住三日,饮乐无所不至。第四日,姨云:"李郎君且归,恐尚书怪迟,后往来亦何难也。"李亦有归志,承命拜辞而出。
  上马,仆人觉李子有腥臊气异常。遂归宅,问何处许日不见,以他语对。遂觉身重头旋,命被而寝。先是婚郑氏女,在侧云:“足下调官已成,昨日过官,觅公不得,其二兄替过官,已了。”
  李答以愧佩之辞。俄而郑兄至,责以所往行。时李已渐觉恍忽,祗对失次,谓妻曰:“吾不起矣!”
  口虽语,但觉被底身渐消尽,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家大惊慑,呼从出之仆考之。仆者具言其事。及去寻旧宅所在,乃空园,有一皂荚树,树上有十五千,树下有十五千,余了无所见。问彼处人,云:“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更无别物。”
  姓袁者,盖以空园为姓耳。
  复一说:元和中,凤翔节度李听,从子琯,任金吾参军。自永宁里出游,及安化门外,乃遇一车子,通以银妆,颇极鲜丽,驾以白牛。从二女奴,皆乘白马,衣服皆素,而容姿宛媚。琯贵家子,不知检束,即随之。将暮焉,二女奴曰:“郎君贵人。所见莫非丽质。皆某贱隶,又皆粗陋,不敢当公子厚意。然车中幸有姝丽,诚可留意也。”
  琯遂求女奴。女奴乃驰马傍车,笑而回曰:“郎君但随行,勿舍去,某适已言矣。”
  琯既随之,闻其异香盈路。
  日暮,及奉诚园,二女奴曰:“娘子住此之东,今先去矣。郎君且此回翔,某即出奉迎耳。”
  车子既入,琯乃驻马于路侧。良久,见一婢出门招手。琯乃下马入,坐于厅中,但闻名香入鼻,似非人世所有。琯遂令人马入安邑里寄宿。黄昏后,方见一女子素衣,年十六七,姿艳若神仙。琯自喜之心,所不能谕,因留止宿。及明而出,已见人马在门外,遂别而归。才及家,便觉脑痛,斯须益甚。至辰巳间,脑裂而卒。其家询问奴仆,昨夜所历之处。从者具述其事,云:“郎君颇闻异香,某辈所闻,但蛇臊不可近。”
  举家冤骇,遽命仆人,于昨夜所止之处,覆验之。但见枯槐树中,有大蛇蟠屈之迹。乃伐其树,发掘,已失大蛇,但有小蛇数条,尽白,皆杀之而归。

271
唐代 裴铏

  唐开成中,有僧金刚仙者,西域人也。居于清远峡山寺,能梵音,弹舌摇锡而咒物,物无不应。善囚拘鬼魅,束缚蛟螭;动锡杖一声,召雷立震。
  是日,峡山寺有李朴者,持斧剪巨木,割而为舟。忽登山,见一磐石上有穴,睹一大蜘蛛,足广丈余;四驰啮卉窒其穴而去。俄闻林木有声,暴猛吼骤。工人惧而缘木伺之,果睹枳首之虺,长可数十丈,屈曲蹙怒,环其蛛穴,东西其首。俄而跃西之首,吸穴之卉,团而飞去,颖脱俱荆复回东之首,大划其目,大呀其口,吸其蜘蛛。蜘蛛驰出,以足擒穴之口,翘屈毒丹,然若火,焌虺之咽喉,去虺之目。虺懵然而复苏,举首又吸之。蛛不见,更毒虺,虺遂倒于穴而殒。蛛跃出,缘虺之腹咀内,齿折二头,俱出丝而囊之,跃入穴去。朴讶之,返峡山寺,语金刚仙。仙乃祈朴验穴,振环杖而咒之,蛛即出于僧前,严若神听;及引锡触之,蛛的姐于穴侧。及夜,金刚仙梦见老人捧匹帛而前曰:“我即蛛也,复能织耳。”
  礼金刚仙曰:“愿为福田之衣。”
  语毕,遂亡。
  僧及觉,布已在侧,其精妙奇巧,非世茧丝之所能制也。僧乃制而为衣,尘垢不触,后数年,僧往番禹,泛舶归天竺,乃于峡山金锁潭畔,摇锡大呼而咒水。俄而水辟见底矣,以澡瓶张之,有一泥鳅鱼,可长三寸许,跃入瓶中。语众僧曰:“此龙矣。吾将至海门,以药煮为膏。涂足,则渡海若履坦途。”
  是夜,有白衣叟,持转关榼诣寺家人傅经曰:“知金刚仙好酒,此榼一边美酝,一边毒醪,其榼即晋帝曾用鸩牛将军者也。今有黄金百两奉公,为持此酒毒其僧也。是僧无何取吾子,欲为膏,恨伊之深,痛贯骨髓,但无计而奈何。”
  傅经喜,受金与酒,得转关之法,诣金刚仙,仙持杯向口次,忽有数岁小儿跃出,就手覆之,曰:“酒是龙所将来而毒师耳!”
  僧大骇,桔傅经,傅经遂不敢隐。僧乃问小儿曰:“尔何人,而相救耶?”
  小儿曰:“吾昔日之蛛也,今已离其恶业,而托生为人七稔矣。吾之魂,稍灵于常人,知师有难,故飞魂奉救。”
  言讫而没。众僧怜之,共礼金刚仙,求舍其龙子。僧不得已而纵之。后仙果泛舶归天竺矣。

592
唐代 裴铏

  宝历中,有蒋武者,循州河源人也,魁梧伟壮,胆气豪勇。独处山岩,唯求猎射而已。善于蹶张,每赍弓挟矢,遇熊署虎豹,靡不应弦而毙,剖视其镞,皆一一贯心焉。忽有物叩门,甚急速;武隔扉而窥之,见一猩猩,跨白象。武知猩猩能言,而诘曰:“与象叩吾门,何也?”
  猩猩曰:“象有难,知我能言,故负吾而相投耳。”
  武耳:“汝有何苦,请话其由。”
  猩猩曰:“此山南二百余里,有嵌空之大岩穴,中有巴蛇,长数百尺,电光而闪其目,剑刃而利其牙,象之经过,咸被吞噬,遭者数百,无计避匿;今知山客善射,愿持毒矢而射之,除得此患,众各思报恩矣。”
  其象乃跪地,洒涕如雨。猩猩曰:“山客若许行,便请挟矢而登。”
  武感其言,以毒淬矢而登。果见双目,在其岩下,光射数百步。猩猩曰:“此是蛇目也。”
  武怒,蹶张端矢,一发而中其目;象乃负而奔避。俄若穴中雷吼,蛇跃出婉蜒,或掖或踊,数里之内,林木草芥如焚。至瞑,蛇殒。乃窥穴侧,象骨与牙,其积如山,于是有十象,以长鼻各卷其红牙一枚,跪献与武,武受之,猩猩亦辞而去,遂以前象负其牙而归。武乃大有资产。
  忽又有猩猩跨虎,持金钗钏数十事而告曰:“此虎一穴雌雄三子,遭一黄兽,擒其耳,醢其脑。昨见山客脱象之苦,因来相投。”
  武挟矢欲行,见前者跨象猩猩至,曰:“昨五虎凡噬数百人。天降其兽,食其四矣。今山客受赂,欲射兽,是养虎噬人,观其钗钏,可知食妇人多少。跨虎猩猩,同恶相济。”
  武惭曰:“吾当留意。”
  回矢殒虎,踣其猩猩。悬钗钏于门。村人多来认云:“为虎所食。”
  武一无所取。

59
唐代 皇甫氏

  开成中,有江叟者,多读道书,广寻方术。善吹笛,往来多在永乐县灵仙阁。时沉饮酒,适阌乡,至盘豆馆东宫道大槐树下醉寝。及夜艾,稍醒,闻一巨物行声,举步甚重。望暗窥之,见一人,崔嵬,高数丈,至槐侧坐,而以毛手们叟曰:“我意是树畔锄儿,乃瓮边毕卓耳。”
  遂敲大树数声,曰:“可报荆馆中二郎来省大兄。”
  大槐乃语云:“劳弟相访。”
  似闻槐树上有人下来与语。须臾,饮酌之声交作。荆山槐曰:“大兄何年抛却两京道上槐王耳。”
  大槐曰:“我三甲子当弃此位。”
  荆山槐曰:“大兄不知老之将至,犹顾此位,直须至火入空心。膏流节断,而方知退,大是无氏之士。何不如今因其震霆,自拔于道,必得为材用之木,构大厦之梁栋,尚得存重重碎锟,片片真花,岂他日作朽蠹之薪,同入爨,为煨烬耳。”
  大槐曰:“雀鼠尚贪生,吾焉能办此事邪?”
  槐曰:“老兄不足与语。”
  告别而亡。及明,叟方起。数日,至阌乡荆山中,见庭槐森耸,枝干扶疏,近欲十围,如附神物。遂伺其夜,以酒脯奠之,云:“某昨夜闻槐神与盘豆官道大槐王论语云云,某卧其侧,并历历记其说。今请树神与我言语。”
  槐曰:“感子厚意!当有何求?殊不知尔夜烂醉于道,夫乃子邪?”
  叟曰:“某一生好道,但不逢其师。树神有灵,乞为指教,使学道有处,当必奉酬。”
  槐神曰:“子但入荆山,寻鲍仙师。脱得见之,或水陆之间,必获一处度世。盖感子之请,慎勿泄吾言也!君不忆华表告老狐,祸及余矣!”
  叟感谢之。明日,遂入荆山,缘岩循水,果访鲍仙师,即匍匐而礼之。师曰:“子何以知吾而来师也?须实言之。”
  叟不敢隐,具陈:“荆山馆之树神言也。”
  仙师曰:“小鬼焉敢专辄指人,未能大段诛之,且飞符残其一技。”
  叟拜乞免。仙师曰:“今不诛,后当继有来者。”
  遂谓叟曰:“子有何能。一一陈之。”
  叟曰:“好道,癖于吹笛。”
  仙师因令取笛而吹之,一气清逸,五音激越,驱泉迸山,引雁行低,槁叶辞林,轻云出岫。仙师叹曰:“子之艺至矣,但所吹青,枯竹笛耳,吾今赠子玉笛,乃荆山之尤者,但如常笛吹之,三年,当召洞中龙矣,龙既出,必衔明月之珠而赠子,子得之,当用醍醐煎之三日,凡小龙已脑疼矣,盖相感使其然也。小龙必持化水丹而赎其珠也,子得,当吞之,便为水仙,亦不减万岁,无烦吾之药也,盖子有琴高之相耳。”
  仙师遂出玉笛与之。叟曰:“玉笛与竹笛何异?”
  师曰:“竹者,青也,与龙色相类,能肖之吟,尤不为怪也。玉者,白也,与龙相克,忽听其吟,龙怪也,所以来观之,感召之有能变耳,义出于玄。”
  叟受教,乃去。
  后三年,方得其音律。后因之岳阳,刺史李虞馆之。时大旱,叟因出笛,夜于圣善寺:经楼上吹;果洞庭之渚龙飞出,而降云绕其楼者不一。遂有老龙。果衔珠赠叟。叟得之,依其言而熬之二昼,果有尤化为人,持一小药台,有化水丹,匍匐请赎其珠;叟乃持合而与之珠。饵其药,遂变童颜,入水不濡。凡天下洞穴,无不历览。后居于衡阳,容发如旧耳。

94
唐代 皇甫氏
598
唐代 皇甫氏

  近者,京都有数生会宴,因说人有勇怯,必由胆气;胆气若盛,自无所惧,可谓丈夫。座中有一儒士自媒曰:“若言胆气,余实有之。”
  众人笑曰:“必须试,然可信之。”
  或曰:“某亲故有宅,昔大凶,而今已空锁。君能独宿于此宅,一宵不惧者,我等酬君一局。”
  此人曰:“唯命。”
  明日便往。实非凶宅,但暂空耳。遂为置酒果灯烛,送于此宅中。众曰:"公更要何物?"曰:"仆有一剑,可以自卫,请无忧也。"众乃出宅,锁门却归。
  此人实怯懦者。时已向夜,系所乘驴别屋,奴客并不得随,遂向阁宿,了不敢睡,唯灭灯抱剑而坐,惊怖不已。至三更,有月上,斜照窗隙,见衣架头有物如鸟鼓翼,翻翻而动。此人凛然强起,把剑一挥,应手落壁,磕然有声。后寂无音响。恐惧既甚,亦不敢寻究,但把剑坐。及五更,忽有一物,上阶推门;门不开,于狗窦中出头,气休休然。此人大怕,把剑前斫,不觉自倒,剑失手抛落。又不敢觅剑,恐此物入来,床下跧伏,更不敢动。忽然困睡,不觉天明。
  诸奴客已开关,至阖子间,但见狗窦中,血淋漓狼籍。众大惊呼,儒士方悟,开门尚自战栗,具说昨宵与物战争之状。众大骇异。遂于此壁下寻,惟见席帽,半破在地,即夜所斫之鸟也:乃故帽破弊,为风所吹,如鸟动翼耳。剑在狗窦侧。众又绕堂寻血踪,乃是所乘驴,已斫口喙,唇齿缺破:乃是向晓因解。头入狗门,遂遭一剑。众大笑绝倒,扶持而归。士人惊悸,旬日方愈。

898
唐代 温庭筠

  华州柳参军,名族之子,寡欲早孤,无兄弟。罢官,于长安闲游。上巳日,于曲江见一车子,饰以金碧。从一青衣,殊亦俊雅。已而翠帘徐褰,见掺手如玉,指画青衣令摘芙蓿女之容色绝代,斜睨柳生良久。生鞭马从之,即见车入永崇里。柳生访知其姓崔氏,女亦有母。青衣字轻红。柳生不甚贫,多方赂轻红,竟不之受。他日,崔氏女病,其舅执金吾王,因候其妹,且告之,请为子纳焉。崔氏不乐。其母不敢违兄之命。女曰:“愿嫁得前时柳生足矣!必不允,以某与外兄,终恐不生全。”
  其母念女之深,乃命轻红于荐福寺僧道省院,达意柳生。生悦轻红而挑之,轻红大怒曰:“君性正粗!奈何小娘子如此待于君,某一微贱,便忘前好,欲保岁寒,其可得乎?某且以足下事白小娘子!”
  柳生再拜谢不敏。始曰:"夫人惜小娘子情切,今小娘子不乐适王家,夫人是以偷成婚约,君可三两日就礼事。"柳生极喜,自备数百千财礼,期日结婚。后五日,柳挈妻与轻红于金城里居。及旬月,金吾到永崇,其母王氏泣云:"吾夫亡,子女孤露,被侄不待礼会,强窃女去矣。兄岂无教训之道?"金吾大怒,归答其子数十,密令捕访,弥年无获。
  无何,王氏殂,柳生挈妻与轻红自金城里赴丧。金吾之子既见,遂告父。父擒柳生。生云:“某于外姑名王氏处纳采娶妻,非越礼私诱也,家人大小皆熟知之。”
  王氏既殁,无所明,遂讼于官。公断王家先下财礼,合归于王。金吾子常悦慕表妹,亦不怨前横也。经数年,轻红竟洁己处焉。金吾又亡,移其宅于崇义里。崔氏不乐事外兄,乃使轻红访柳生所在。时柳生尚居金城里,崔氏又使轻红与柳生为期;兼赉看圃竖,令积粪堆,与宅垣齐。崔氏女遂与轻红蹑之,同诣柳生。柳生惊喜,又不出城,只迁群贤里。后本夫终寻崔氏女,知群贤里住,复兴讼夺之。王生情深,崔氏万途求免,托以体孕,又不责而纳焉。柳生长流江陵。二年,崔氏与轻红相继而殁,王生送丧,哀恸之礼至矣。轻红亦葬于崔氏坟侧。柳生江陵闲居,春二月,繁花满庭,追念崔氏,凝想形影,且不知存亡。
  忽闻叩门甚急,俄见轻红抱妆奁而进,乃曰:“小娘子且至!”
  闻似车马之声,比崔氏入门,更无他见。柳生与崔氏叙契阔,悲欢之甚。问其由,则曰:“某已与王生诀,自此可以同穴矣。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因言曰:“某少习乐,箜篌中颇有功。”
  柳生即时置箜篌,调弄绝妙。二年间,可谓尽平生矣。无何,王生旧使苍头过柳生之门,忽见轻红,惊不知其所以,又疑人有相似者,未敢遽言。问闾里,又言是流人柳参军,弥怪,更伺之。轻红知是王生家人,亦具言于柳生,生匿之。苍头却还城,具以其事言子王生。王生闻之,命驾千里而来。既至柳生门,于隙窥之,正见柳生坦腹于临轩榻上,崔氏女新妆,轻红捧镜于其侧。崔氏匀铅黄未竟,王生门外极叫,轻红镜坠地,有声如磬。崔氏与王生无憾,遂入。柳生惊,亦待如宾礼。俄又失崔氏所在。柳生与王生具言前事,二人相看不喻,大异之。相与造长安,发崔氏所葬验之,即江陵所施铅黄如新,衣服肌肉,且无损败。轻红亦然。柳与王相誓,却葬之。二人入终南山访道,遂不返焉。

375
唐代 裴铏

  元和中,有高昱处士,以钓鱼为业。尝敝舟于昭潭,夜仅三更,不寐,忽见潭上有三大芙蕖,红芳颇异,有三美女,各据其上,俱衣白,光洁如雪,容华艳媚,莹若神仙,共语曰:“今夕阔水波澄,高天月皎,怡情赏景,堪话幽玄。”
  其一曰:“旁有小舟,莫听我语否?”
  又一曰:“纵有,非濯缨之士,不足惮也!”
  相谓曰:“‘昭潭无底橘洲俘’,信不虚耳!”
  又曰:“请各言其所好何道。”
  其次曰:“吾性习释。”
  其次曰:“吾习道。”
  其次曰:“吾习儒。”
  各谈本教道义,理极精微。一曰:“吾昨宵得不详之梦。”
  二子曰:“何梦也?”
  曰:“吾梦子孙仓皇,窟宅流徙,遭人斥逐,举族奔波,是不祥也。”
  二子曰:“游魂偶然,不足信也。”
  三子曰:“各算来晨得何物食。”
  久之,曰:“从其所好,僧、道、儒耳。吁!吾适来所梦,便成先兆,然未必不为祸也。”
  言讫,逡巡而没。显听其语,历历记之。及旦,果有一僧来渡,至中流而溺。昱大骇曰:“昨宵之言不谬耳!”
  旋踵,一道士舣舟将济,昱遽止之;道士曰:“君,妖也。僧偶然耳。吾赴知者所召,虽死无悔,不可失信。”
  叱舟人而渡,及中流,又溺焉。续有一儒生,挈书囊,径渡。昱恳曰:“如前去,僧、道已没矣。”
  儒正色而言:“死、生,命也。今日吾族祥斋,不可亏其吊礼。”
  将鼓棹,昱挽书生衣袂曰:“臂可断,不可渡。”
  书生方叫呼于岸侧,忽有物如练,自潭中飞出,绕书生而入;昱与渡人遽前,捉其衣襟;漦涎流滑,手不可制,昱长吁曰:“命也!顷刻而没三子!”
  俄而有二客,乘叶舟而至,一叟一少。里遂谒叟,问其姓字。叟曰:“余祁阳山唐勾鳖,今适长沙,访张法明威仪。”
  昱久闻其高道,有神术,礼谒甚谨。俄闻岸侧有数人哭声,乃三溺死者亲属也。叟诘之,昱具述其事,叟怒曰:“焉敢如此害人!”
  遂开箧,取丹笔篆字,命同舟弟子曰:“为吾持此符入潭,勒其水族,火急他适。”
  弟子遂捧符而入,如履平地。循山脚行数百丈,观大穴明莹,如人间之屋室。见三白猪寐于石榻,有小猪数十,方戏于旁。及持符至,三猪忽惊起,化白衣美女,小者亦俱为童女,捧符而泣曰:“不祥之梦,果中矣!”
  曰:“为某启先师,住此多时,宁无爱恋?容三日徙归东海。”
  各以明珠为献。弟子曰:“吾无所用。”
  不受而返,具以白叟。叟大怒曰:“汝更为我语此畜生:“明晨速离此,不然,当使六丁就穴斩之‘。”
  弟子又去。三美女号恸曰:“敬依处分。”
  弟子归。
  明晨,有黑气自潭面而出;须臾,烈风迅霄,激浪如山。有三大鱼,长数丈,小鱼无数周绕,沿流而去。叟曰:“吾此行甚有所利,不因子,何以去昭潭之害?”
  遂与星乘舟东西耳。

766
唐代 牛僧孺

  代国公郭元振,开元中下第,自晋之汾,夜行阴晦失道,久而绝远有灯火之光,以为人居也,径往投之。八九里有宅,门字甚峻。既入门,廊下及堂上灯烛辉煌,牢馔罗列,若嫁女之家,而悄无人。公系马西廊前,历阶而升,徘徊堂上,不知其何处也。俄闻堂中东阁有女子哭声,呜咽不已。公问曰:“堂中泣者,人那,鬼耶?何陈设如此,无人而独泣?”
  曰:“妾此乡之祠,有乌将军者,能祸福人,每岁求偶于乡人,乡人必择处女之美者而嫁焉。妾虽陋拙,父利乡人之五百缗,潜以应眩今夕,乡人之女并为游宴者,到是,醉妾此室,共锁而去,以适于将军者也。今父母弃之就死,而令惴惴哀俱。君诚人耶,能相救免,毕身为扫除之妇,以奉指使。”
  公愤曰:“其来当何时?”
  曰:“二更。”
  公曰:“吾忝为大丈夫也,必力救之。如不得,当杀身以徇汝,终不使汝枉死于淫鬼之手也。”
  女泣少止。于是坐于西阶上,移其马于堂北,令一仆侍立于前,若为傧而待之。未几,火光照耀,车马骈阗,二紫衣吏入而复出,曰:“相公在此。”
  逡巡!
  二黄衣吏入而出,亦曰:“相公在此。”
  公私心独喜,吾当为宰相,必胜此鬼矣。既而将军渐下,导吏复告之。将军曰:“入。”
  有戈剑弓矢翼引以入,即东阶下,公使仆前曰:“郭秀才见。”
  遂行揖。将军曰:“秀才安得到此?”
  曰:“闻将军今夕嘉礼,愿为小相耳。”
  将军者喜而延坐,与对食,言笑极欢。公于囊中有利刀,思取刺之,乃问曰:“将军曾食鹿脯乎?”
  曰:“此地难遇。”
  公曰:“某有少许珍者,得自御厨,愿削以献。”
  将军者大悦。公乃起,取鹿脯并小刀,因削之,置一小器,令自龋将军喜,引手取之,不疑其他。
  公伺其无机,乃投其脯,捉其腕而断之。将军失声而走,导从之吏,一时惊散。公执其手,脱衣缠之,令仆夫出望之,寂无所见,乃启门谓泣者曰:“将军之腕己在于此矣,寻其血踪,死亦不久。汝既获免,可出就食。”
  泣者乃出,年可十七八,而甚佳丽,拜于以前,曰:“誓为仆妾。”
  公勉谕焉。天方曙,开视其手,则猪蹄也。俄闻哭泣之声渐近,乃女之父母兄弟及乡中耆老,相与舁榇而来,将收其尸以备殡殓,见公及女,乃生人也。咸惊以问之,公具告焉。乡老共怒残其神,曰:“乌将军。此乡镇神,乡人奉之久矣,岁配以女,才无他虞,此礼少迟,即风雨雹雹为虐。奈何失路之客,而伤我明神,致暴于人,此乡何负!当杀公以祭乌将军,不尔,亦缚送本县。”
  挥少年将令执公,公谕之曰:“尔徒老于年,未老于事。我天下之达理者,尔众听吾言。夫神,承天而为镇也,不若诸侯受命于天子而疆理!”
  天下乎?”
  曰:“然。”
  公曰:“使诸侯渔色于中国,天子不怒乎?残虐于人,天子不伐乎?诚使尔呼将军者,真神明也,神固无猪蹄,天岂使淫妖之兽乎?且淫妖之兽,天地之罪畜也,吾执正以诛之,岂不可乎!尔曹无正人,使尔少女年年横死于妖畜,积罪动天。安知天不使吾雪焉?从吾言,当为尔除之,永无聘礼之患,如何?”
  乡人悟而喜曰:“愿从公命。”
  乃令数百人,执弓矢刀枪锹钁之属,环而自随,寻血而行。才二十里,血入大冢穴中,因围而劚之,应手渐大如瓮口,公令束薪燃火投入照之。其中若大室,见一大猪,无前左蹄,血卧其地,突烟走出,毙于围中。乡人翻共相庆,会饯以酬公。公不受,曰:“吾为人除害,非鬻猎者。”
  得免之女辞其父母亲族曰:“多幸为人,托质血属,闺闱未出,固无可杀之罪。今者贪钱五十万,以嫁妖兽,忍锁而去,岂人所宜!若非郭公之仁勇,宁有今日?是妾死于父母而生于郭公也。请从郭公,不复以旧乡为念矣。”
  泣拜而从公,公多歧援谕,止之不获,遂纳为侧室,生子数人。公之贵也,皆任大宫之位。事已前定,虽生远地,而弃于鬼神,终不能害,明矣。

730
唐代 李公佐

贞元丁丑岁,陇西李公佐泛潇湘苍梧。偶遇征南从事弘农杨衡,泊舟古岸,淹留佛寺。江空月浮,征异话奇。
杨告公佐云:“永泰中,李汤任楚州刺史时,有渔人,夜钓于龟山之下。其钓因物所制,不复出。渔者健水,疾沉于下五十丈。见大铁锁,盘绕山足,寻不知极。遂告汤。汤命渔人及能水者数十,获其锁。力莫能制,加以牛五十余头,锁乃振动,稍稍就岸。时无风涛,惊浪翻涌。观者大骇。锁之末见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鬐,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目鼻水流如泉,涎沫腥秽,人不可近。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拽牛,入水去,竟不复出。时楚多知名士,与汤相顾愕栗,不知其由尔。乃渔者时知锁所,其兽竟不复见。”
公佐至元和八年冬,自常州饯送给事中孟简至朱方,廉使薛公苹馆待礼备。时扶风马植、范阳卢简能、河东裴蘧皆同馆之,环炉会语终夕焉。公佐复说前事,如杨所言。
至九年春,公佐访古东吴,从太守元公锡泛洞庭、登包山,宿道者周焦君庐。入灵洞,探仙书。石穴间得古《岳渎经》第八卷。文字古奇,编次蠹毁,不能解。公佐与焦君共详读之:“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五伯拥川天老肃兵不能兴。禹怒,召集百灵,搜命夔龙。桐柏千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禹授之章律,不能制;授之鸟木由,不能制;授之庚辰,能制。鸱、脾桓、木魅、水灵、山妖、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千载。庚辰以战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庚辰之后,皆图此形者,免淮涛风雨之难。”
即李汤之见,与杨衡之说,与《岳渎经》符矣。

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