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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杜光庭

维扬十友者,皆家产粗丰,守分知足,不干禄位,不贪货财,慕玄知道者也。相约为友,若兄弟焉。时海内又安,民人胥悦,遽以酒食为娱,自乐其志。始于一家,周于十室,率以为常。
忽有一老叟,衣服滓弊,气貌赢弱,似贫窭不足之士也。亦著麻衣,预十人末,以造其会。众既适情,亦皆悯之,不加斥逐。醉饱自去,莫知所之。一旦言于众曰:“余力困之士也。幸众人许陪坐末,不以为责。今十人置宴,皆得预之。席既周毕,亦愿力为一会,以答厚恩。约以他日,愿得同往。”
至期,十友如其言,相率以待。凌晨,贫叟果至,相引徐步诣东塘郊外,不觉为远。草莽中茆屋两三间,倾侧欲摧。引入其下,有丐者数辈在焉,皆是蓬发鹑衣,形状秽陋。叟至,丐者相顾而起,墙立—以俟其命。
叟令扫除舍下,陈列蘧蒤完,布以菅席—,相邀环坐。日既旰矣,咸有饥色。久之,各以醯盐竹箸—,置于客前。逡巡,数辈共举一巨板如案,长四五尺,设于席中,以油帊幕之心。十友相顾,谓必济饥,甚以为喜。既撒油帊,气燑燑然!
尚未可辨。久而视之,乃是蒸一童儿,可十数岁,已糜烂矣。耳目手足,半已堕落。叟揖让劝勉,使众就食。众深嫌之,多托以饫饱,亦有忿恚逃去,都无肯食者。叟纵意餐啖,似有盈味,食之不尽,即命诸丐擎去,令尽食之。
因谓诸人曰:“此所食者,千岁人参也。颇甚难求,不可一遇。吾得此物,感诸公延遇之恩,聊欲相报。且食之者,白日升天,身为上仙。众既不食,其命也夫!”
众惊异,悔谢未及。叟促问诸丐,令食讫即来。俄而丐者化为青童、玉女,幡盖导从,与叟一时升天。十友刳心追求,更莫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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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皇甫枚

咸通庚寅岁,卢龙军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直方抗表,请修入觐之礼。优诏允焉。先是,张氏世莅燕土,民亦世服其恩。礼昭台之嘉宾,抚易水之壮士;地沃兵庶,朝廷每姑息之,洎直方之嗣事也,出绮纨之中,据方岳之上,未尝以民间休戚为意;而酣酒于室,淫兽于原,巨赏狎于皮冠,厚宠袭于绿帻,暮年而三军大怨。直方稍不自安。左右有为其计者,乃尽室西上至京。懿宗授之左武卫大将军。而直方飞苍走黄,莫亲徼道之职,往往设罘罝于通道,则犬彘无遗。臧获有不如意者,立杀之。或曰:“辇毂之下,不可专戮。”
其母曰:“尚有尊于我子者乎?”
则僭轶可知也。于是谏官列状上,请收付廷尉,天子不忍置于法,乃降为昭王府司马,俾分务洛师焉。直方至东京,既不自新,而慢游愈亟。洛阳四旁翥者走者,见皆识之,必群噪长嗥而去。
有王知古者,东诸侯之贡士也。虽薄涉儒术,而数奇不中春官选,乃退处于三川之上,以击鞠飞觞为事,遨游于南邻北里间。至是有闻于直方者。直方延之。睹其利喙瞻辞,不觉前席;自是日相狎。王辰岁,冬十一月,知古尝晨兴,僦舍无烟,愁云塞望,悄然弗怡。乃徒步造直方第;至则直方急趋,将出田也。谓知古曰:“能相从乎?”
而知古以祁寒有难色。直方顾谓僮曰:“取短皂袍来。”
请知古衣之。知古乃上加麻衣焉,遂联辔而去。出长夏门,则凝霰始零,由阙塞而密雪如往。乃渡伊水而东,南践万安山之阴麓,而鞲弋之获甚伙。倾羽觞,烧兔肩,殊不觉有严冬意。及乎霰开雪霁,日将夕焉,忽有封狐突起于知古马首,乘酒驰三数里,不能及,又与猎徒相失。须臾,雀噪烟暝,莫知所如;隐隐闻洛城暮钟,但仿惶于樵径古陌之上。俄而,山川黯然,若一鼓将半,试长望,有炬火甚明,乃依积雪光而赴之。
复若十余里,至则乔木交柯,而朱门中开,皓壁横亘,真北阙之甲第也。知古及门,下马,将徙倚以达旦。无何,小驷顿辔,阍者觉之,隔壁而问阿谁。知古应曰:“成周贡士太原王知古也。今旦有友人将归于崆峒旧隐者,仆饯之伊水滨,不胜离觞,既掺袂,马逸,复不能止,失道至此耳。迟明将去,幸无见让。”
阍曰:“此乃南海副使崔中丞之庄也。主父近承天书赴阙,郎君复随计吏西征,此惟闺闱中人耳,岂可淹久乎。某不敢去留,请闻于内。”
知古虽怵惕不宁,自度中宵矣,去将安适?乃拱立以候。
少顷,有秉蜜炬自内至者,振钥管辟扉,引保母出。知古前拜,仍述厥由。母曰:“夫人传语:主与小子,皆不在家,于礼无延客之道。然僻居与山薮接畛,豺狼所嗥,若固相拒,是见溺不救也。请舍外厅,翌日可去。”
知古辞谢。乃从保母而入。过重门,门侧厅事,奕栌宏敞,帷幕鲜华,张银灯,设绮席,命知古坐焉。酒三行,陈方丈之馔,豹胎鲂腴,穷水陆之美。保母亦时来相勉。
食毕,保母复问知古世嗣官族及内外姻党,知古具言之。
乃曰:“秀才轩裳令胄,金玉奇标,既富春秋,又洁操履,斯实淑媛之贤夫也。小君以钟爱稚女,将及笄年,尝托媒的,为求谐对久矣。今夕何夕,获遘良人。潘、杨之睦可遵,凤凰之兆斯在。未知雅抱何如耳?”
知古敛容曰:“仆文愧金声,才非玉润;岂家室为望,惟泥涂是忧。不谓宠及迷津,庆逢子夜。聆好音于鲁馆,逼佳气于秦台。二客游神,方兹莫及;三星委照,唯恐不扬。倘获托彼强宗,眷以佳偶,则生平所志,毕在斯乎。”
保母喜,谑浪而入白。复出,致小君之命,曰:“儿自移天崔门,实秉懿范;奉蘋蘩之敬,如琴瑟之和。惟以稚女是怀,思配君子。既辱高义,乃叶夙心。
上京飞书,路且不远;百两陈礼,事亦非奢。忻慰孔多,倾瞩而已。”
知古磬折而答曰:“某虫沙微类,分及湮沦;而钟鼎高门,忽蒙采拾。有如白水,以奉清尘,鹤企凫趋,惟待休旨。”
知古复拜。保母戏曰:“他日锦雉之衣欲解,青鸾之匣全开;貌如月华,室若云邃。此际颇相念否?”
知古谢曰:“以凡近仙,自地登汉,不有所举,孰能自媒。谨当誓彼襟灵,志之绅带;期于没齿,佩以周旋。”
复拜。
少时,则燎沈当庭,良夜将艾。保母请知古脱服以休。既解麻衣,而皂袍见。保母诮曰:“岂有逢掖之士,而服从役元衣耶?”
知古谢曰:“此乃假之与所游熟者,固非已有。”
又问所从。答曰:“乃卢龙张直方仆射所借耳。”
保母忽惊叫仆地,色如死灰。既起,不顾而走入宅,遥闻大叱曰:“夫人差事宿客,乃张直方之徒也!”
复闻夫人者叫曰:“火急斥去,无启寇雠!”
于是婢子小竖辈,群出秉猛炬,曳白棓而登阶。知古儴,避于庭中,四顾逊谢。骂言狎至,仅得出门。既出,已横关阖扉,犹闻喧哗未已。知古愕立道左,且怛久之。将隐颓垣,乃得马于其下,遂驰走。遥望大火若燎原者,乃纵辔赴之。至则输租车方饭牛附火耳。询其所,则伊水东草店之南也。夏枕辔假寐。食顷,而震方洞然,心思稍安,乃扬鞭于大道。
比及都门,已有张直方骑数辈来迹矣。遥至其第。既而见直方,而知古愤懑不能言。直方慰之。坐定,知古乃述宵中怪事。直方起而抚髀曰:“山魑木魅,亦知人间有张直方耶?且止知古。复益其徒数十人,皆射皮饮胄者,享以卮酒豚肩。与知古复南出;既至万安之北,知古前导,雪中马迹宛然。直诣柏林下,则碑板废于荒坎。樵苏残于茂林。中列大冢十余,皆狐兔之窟宅,其下成蹊。于是,直方命四周张罗彀弓以待。内则秉蕴荷锸,且掘且熏。少焉,有群狐突出,焦头烂额者,罝罗罥挂者,应弦饮羽者,凡获狐大小百余头以归。
三水人曰:“嗟乎王生,生世不谐,而为狐貉所侮,况其大者乎。向若无张公之皂袍,则强死于秽兽之穴也。余时在洛敦化里第,于宴集中,博士渤海徐公谠为余言之。岂曰语怪,亦以摭实,故传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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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薛用弱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
一日,天寒微雪。三诗人共诣旗亭,贳酒小饮。忽有梨园伶百十数人,登楼会宴。三诗人因避席隈映,拥炉火以观焉。俄有妙妓四辈,寻续而至,奢华艳曳,都冶颇极。旋则奏乐,皆当时之名部也。昌龄等私相约曰:“我辈各擅诗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伶所讴,若诗人歌词多者,则为优矣。”
俄而,一伶拊节而唱曰:“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昌龄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
寻又一伶讴曰:“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适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
寻又一伶讴曰:“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昌龄则又引手画壁曰:“二绝句。”
之涣自以得名已久,因谓诸人曰:“此辈皆潦倒乐官,所唱皆《巴人下里》之词耳,岂《阳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
因指诸妓之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脱是吾诗,子等当列拜床下,奉吾为师。”
因欢笑而俟之。须臾,次至双鬟发声,则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之涣即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因大谐笑。诸伶不喻其故,皆起诣曰:“不知诸郎君何此欢噱?”昌龄等因话其事。诸伶竟拜曰:“俗眼不识神仙,乞降清重,俯就筵席。”三子从之,饮醉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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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牛峤

杭州王生者,建中初,辞亲之上国,收拾旧业,将投于亲知,求一官耳。行至圃田下道,寻访外家旧庄。日晚,柏林中见二野狐,倚树如人立,手执王生一黄纸文书,相对笑语,傍若无人。生乃叱之,不为变动。生乃取弹,因引满弹子,且中其执书者之目。二狐遗书而走。王生遽往,得其书,才一两纸,文字类梵书,而莫究识,遂缄于书袋中而去。其夕,宿于前店,因话于主人,方讶其事。忽有一人携装来宿,眼疾之甚,若不可忍,而语言分明。闻王生之言,曰:“大是异事,如何得见其书?”
王生方将出书,主人见患眼者一尾垂下床,因谓生曰:“此狐也!”
王生遽收书于怀中,以手摸刀逐之,则化为狐而走。一更后,复有人扣门。王生心动,曰:“此度更来,当以刀箭敌汝矣!”
其人隔门曰:“尔若不还我文书,后无悔也!”
自是更无消息。王生秘其书,缄縢甚密。
行至都下,以求官伺谒之事,期方赊缓,即乃典贴旧业田园,卜居近坊,为生生之计。月余,有一僮自杭州而至,缞裳入门,手执凶讣,王生迎而问之,则生已丁家难矣,闻之恸哭。生因视其书,则母之手字云:“吾本家秦,不愿葬于外地,今江东田地物业,不可分毫破除,但都下业可一切处置,以资丧事。备具皆毕,然后自来迎接。”王生乃尽货田宅,不候善价,得其资,备涂刍之礼和,无所欠少。既而复篮舁礼东下,以迎灵舆。及至扬州,遇见一船子,上有数人,皆喜笑歌唱。渐近视之,则皆王生之家人也。意尚谓其家货之,今属他人矣。
须臾,又有小弟妹搴帘而出,皆彩服笑语。惊怪之际,则其家人船上惊呼曰:“郎君来矣,是何服饰之异也!”
王生潜令人问之,乃见其母惊出。生遽毁其缞绖,行拜而前。母迎而问之。其母骇曰:“安得此理!”
王生乃出母送遗书,乃一张空纸耳。母又曰:“吾所以来此者,前月得汝书云,近得一官,令吾尽货江东之产,为入京之计。今无可归矣!”
及母出王生所寄之书,又一空纸耳。
王生遂发使入京,尽毁其凶丧之具,因鸠集余资,自淮却扶持,且往江东。所有十无一二,才得数间屋,仅以庇风雨而已。有弟一人,别且数岁,一旦忽至,见其家道败落,因徵其由。王生具话本末,又述妖狐事,曰:"但应以此为祸耳。"其弟惊嗟。因出妖狐之书以示之。其弟才执其书,退而置诸怀中曰:“今日还我天书!”言毕,乃化作一狐而去。

607
唐代 薛用弱

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棋者王积薪从焉。蜀道隘狭,每行旅止息,道中之邮亭人舍,多为尊官有力之所先。积薪栖无所入,因沿溪深远,寓宿于山中孤姥之家。但有妇姑,皆阖户,止给水火。才瞑,妇姑皆阖户而休。积薪栖于檐下,夜阑不寝,忽闻堂内姑谓妇曰:"良宵无以适兴,与子围棋一赌可乎?”
妇曰:“诺。”
积薪私心奇之:“堂内素无灯烛,又妇姑各在东西室。”
积薪乃附耳门扉,俄闻妇曰:“起东五南九置子矣。”
姑应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
妇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
姑又应曰:“西九南十置子矣。”
每置一子皆良久思惟。夜将尽四更,积薪一一密记,其下止三十六。忽闻姑曰:“子已败矣,吾止胜九枰耳。”
妇亦甘焉。积薪迟明,具衣冠请问。孤姥曰:“尔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焉。”
积薪即出囊中局,尽平生之秘妙,而布子未及十数,孤姥顾谓妇曰:“是子可教以常势耳。”
妇乃指示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其意甚略。积薪即更求其说。孤姥笑曰:“止此,亦无敌于人间矣。”
积薪虔谢而别。行十数步,再诣,则失向来之室闾矣。自是积薪之艺,绝无其伦。即布所记妇姑对敌之势,罄竭心力较其九枰之胜,终不得也。因名“邓艾开蜀势”,至今棋图有焉,而世人终莫得而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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