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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佚名

开元中,有李氏者,嫁于贺若氏。贺若氏卒,乃舍俗为尼,号曰真如。家于巩县孝义桥。其行高洁,远近宗推之。天宝元年,七月七日,真如于精舍户外盥濯之间,忽有五色云气,自东而来。云中引手,不见其形。徐以囊授真如曰:“宝之。慎勿言也?”
真如谨守,不敢失坠。天宝末,禄山作乱,中原鼎沸,衣冠南走,真如展转流寓于楚州安宜县。肃宗元年,建子月十八日夜,真如所居,忽见二人,衣皂衣。引真如东南而行,可五六十步,值一城。楼观严饰,兵卫整肃。皂衣者指之曰:“化城也。”
城有大殿。一人衣紫衣,戴宝冠。号为天帝。复有二十余人,衣冠亦如之,呼为诸天。诸天坐,命真如进。,而诸天相谓曰:“下界丧乱时久,杀戮过多,腥秽之气,达于诸天。不知何以救之?”
一天曰:“莫若以神宝压之。”
又一天曰:“当用第三宝。”
又一天曰:“今厉气方盛,秽毒凝固,第三宝不足以胜之,须以第二宝,则兵可息,乱世可清也。”
天帝曰:“然”因出宝授真如曰:汝往令刺史崔侁,进达于天子。”
复谓真如曰:“前所授汝小囊,有宝五段,人臣可得见之。今者八宝,唯王者所宜见之。汝慎勿易也。”
乃具以宝名及所用之法授真如。已而复令皂衣者送之。
翼日,真如诣县。摄令王滔之,以状闻州。州得滔之状,会刺史将行。以县状示从事卢恒曰:“安宜县有妖尼之事,怪之甚也,亟往讯之。”
恒至县,召真如,欲以王法加之。真如曰:“上帝有命,谁敢废坠!且宝非人力所致,又何疑焉?”
乃以囊中五宝示恒。其一曰“玄黄天符”,形如笏。长可八寸余,阔三寸。上圆下方,近圆有孔。黄玉也。色比蒸栗,潭若凝脂。辟人间兵疫邪疠。其二曰“玉鸡”,毛文悉备,白玉也。王者以孝理天下则见。其三曰“谷璧”, 白玉也。径五六寸。其文粟粒自生,无异雕镌之状。王者得之,即五谷丰稔。其四曰“王母玉环”。二枚,亦白玉也。径六寸,好倍于肉。王者得之,能令外国归复。其玉色光彩益发,特异于常。卢恒曰:“玉信玉矣,安知宝乎?”
真如乃悉出宝盘,向空照之,其光皆射日,仰望不知光之所极也。恒与县吏同视,咸异之。翌日侁至,恒白于侁曰:“宝盖天授,非人事也。”
侁覆验无异,叹骇久之,即具事白报节度使崔圆。圆异之,征真如诣府,欲历观之。真如曰:“不可。”
圆固强之。真如不得已,又出八宝。一曰“如意宝珠”,其形正圆,大如鸡卵,光色莹澈。置之堂中,明如满月。其二曰“红靺鞨”,大如巨栗,赤烂若朱樱。视之可应手而碎,触之则坚重不可破也。其三曰“琅王干珠”,其形如环 四分缺一,径可五六寸。其四曰“玉印”,大如半手,其文如鹿陷之印,中着物则形见。其五曰“皇后采桑钩”,二枚,长五六寸,其细如筋。屈其末。似金又似银,又类熟铜。其六曰“雷公石”,二枚,斧形。长可四寸,阔寸许。无孔。腻如青玉。八宝置之日中,则白气连天;措诸阴室,则烛耀如月。其所压胜之法,真如皆秘,不可得而知也。圆为录表奏之。真如曰:“天命崔侁,事为若何。”
圆惧而止。侁乃遗卢恒随真如上献。时史朝义方围宋州,又南陷申州,淮河道绝,遂取江路而上,抵商山入关。以建巳月十三日达京。时肃宗寝疾方甚,视宝,促召代宗谓曰:“汝自楚王为皇太子,今上天赐宝,获于楚州。天许汝也,宜保爱之。”
代宗再拜受赐。得宝之故,即日改为宝应元年。上既登位,及升楚州为上州,县为望县,改县名安宜为宝应焉。刺史及进宝官,皆有超擢。号真如为“宝和大师”,宠锡有加。自后兵革渐偃,年谷丰登,封域之内,几至小康。宝应之符验也。
真如所居之地得宝,河壖高敞,境物润茂。遗址后为六合县尉崔珵所居。西堂之间,相传云。西域胡人过其傍者,至今莫不望其处而瞻礼焉。

739
唐代 裴铏

广德中,有孙恪秀才者,因下第,游于洛中。至魏王池畔,忽有一大第,土木皆新。路人指云:“斯袁氏之第也。”
恪径往扣扉,无有应者。户侧有小房,帘帷颇洁,谓伺客之所。恪遂褰帘而入。良久,忽闻启关者,一女子光容鉴物,艳丽惊人,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兰芬灵濯,玉莹尘清。恪疑主人之处子,但潜窥而已。女摘庭中之萱草,凝思久立,遂吟诗曰:“彼见是忘忧,此看同腐草。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
吟讽既毕,容色惨然,因来褰帘,忽睹恪,遂惊惭入户,使青衣诘之曰:“子何人,而夕向于此?”
恪乃语是税居之士,曰:“不幸冲突,颇益惭骇,幸望陈达于小娘子。”
青衣具以告。女曰:“某之丑拙,况不修容,郎君久盼帘帷,当尽所睹,岂敢更回避耶?愿郎君少仁内厅,当暂饰装而出。”
恪慕其容美,喜不自胜,诘青衣曰:“谁氏之子?”
曰:“故袁长官之女,少孤,更无姻戚,唯与妾辈三五人据此第耳。小娘子见未适人,且求售也。”
良久,乃出见恪,美艳愈于向者所睹,命侍婢进茶果曰:“郎君既无第舍,便可迁囊橐于此厅院中。”
指青衣谓恪曰:“少有所须,但告此辈。”
恪愧荷而已。恪未室,又见女子之妍丽如是,乃进媒而请之。女亦欣然相受,遂纳为室。袁氏赡足,巨有金缯,而恪久贫,忽车马焕若,服玩华丽,颇为亲友之疑讶,多来诘悖恪竟不实对。恪因骄倨,不求名第,日洽豪贵,纵酒狂歌。如此三四岁,不离洛中。忽遇表兄张闲云处士。恪谓曰:“既久暌间,颇思从容,愿携衾绸,一来宵话。”
张生如其所约。及夜永将寝,张生握恪手,密谓之曰:“愚兄于道门曾有所授,适观弟词色,妖气颇浓,未审别有何所遇,事之巨细,必愿见陈。不然者,当受祸耳。”
恪曰:“未尝有听遇也。”
张生又曰:“夫人禀阳精,妖受阴气。魂掩魄尽,人则长生;魄掩魂消,人则立死。故鬼怪无形而全阴也,仙人无影而全阳也。阴阳之盛衰,魂魄之交战,在体而微有失位,莫不表白于气色。向观弟神采,阴侵阳位,邪干正腑,真精已耗,识用渐隳,津液倾输,根蒂浮动,骨将化土,颜非渥丹,必为怪异所铄,何坚隐而不剖其由也?”
恪方惊悟,遂陈娶纳之因。张生大骇曰:“只此是也,其奈之何?”
恪曰:“弟忖度之,有何异焉。”
张曰:“岂有袁氏海内无瓜葛之亲哉?又辨慧多能,足为可异矣。”
遂告张曰:“某一生邅迍,久处冻馁,因兹婚娶,颇似苏息,不能负义,何以为计?”
张生怒曰:“大丈夫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传云:“妖由人兴。人无衅焉,妖不自作。”
且义与身孰亲?身受其灾,而顾其鬼怪之恩义,三尺童子,尚以为不可,何况大丈夫乎!”
张又曰:“吾有宝剑,亦干将之俦亚也,凡有魉魉,见者灭没,前后神验,不可备数。诘朝奉借,倘携密室,必睹其狼狈,不下昔日王君携宝镜而照鹦鹉也。不然者,则不断恩爱耳。”
明日,恪遂受剑。张生告去,执手曰:“善伺其便。”
恪遂携剑,隐于室内,而终有难色。袁氏俄觉,大怒而责恪曰:“子之穷愁,我使畅泰,不顾恩义,遂兴非为,如此用心,则犬彘不食其余,岂能立节行于人世也!”
恪既被责,惭颜惕虑,叩头曰:“受教于表兄,非宿心也,愿以饮血为盟,更不敢有他意矣。”
汗落伏地,袁氏遂搜得其剑,寸折之,若断轻藕耳。恪愈惧,似欲奔迸。袁氏乃笑曰:“张生一小子,不能以道义海其表弟,使行其凶险,来当辱之。然观子之心,的应不如是,然吾匹君已数岁也,子何虑哉?”
恪方稍安。后数日,因出遇张生,曰:“奈何使我撩虎须,几不脱虎口耳。”
张生问剑之所在,具以实对。张生大骇曰:“非吾所知也。”
深惧而不敢来谒。后十余年,袁氏已鞠育二子,治家甚严,不喜参杂。后恪之长安,谒旧友人王相国缙,遂荐于南康张万顷大夫,为经略判官,挈家而往。袁氏每遇青松高山,凝睇久之,若有不快意。
到端州,袁氏曰:“去此半程,江壖有峡山寺,我家旧有门徒僧惠幽,居于此寺,别来数十年。僧行夏腊极高,能别形骸,善出尘垢,倘经彼设食,颇益南行之福。”
恪曰:“然。”
遂具斋蔬之类。及抵寺,袁氏欣然,易服理妆,携二子诣老僧院,若熟其径者。恪颇异之。遂将碧玉环子以献僧曰:“此是院中旧物。”
僧亦不晓。及斋罢,有野猿数十,连臂下于高松,而食于台上。后悲啸,扪萝而跃。袁氏恻然,俄命笔题僧壁曰:“刚被恩情役此心,无端变化几湮沉。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
乃掷笔于地,抚二子咽泣数声,语恪曰:“好住好住,吾当永诀矣!”
遂裂衣化为老猿,追啸者跃树而去,将抵深山而复返视。恪乃惊惧,若魂飞神丧。良久,抚二子一恸,乃询于老僧。僧方悟:“此猿是贫道为沙弥时所养。开元中,有天使高力士经过此,怜其慧黠,以束帛而易之。闻抵洛京,献于天子。时有天使来往,多说其慧黠过人,长驯扰于上阳官内,及安史之乱,即不知所之。于戏,不期今日更睹其怪异耳!碧玉环者,本诃陵胡人所施,当时亦随猿颈而往,今方悟矣。”
恪遂惆怅,舣舟六七日,携二子而回棹,不复能之任也。

758
唐代 牛肃

天后,时。尝赐太平公主细器宝物两食盒,所直黄金千镒,公主纳之藏中。岁余取之,尽为盗所将矣。公主言之,天后大怒,召洛州长史谓曰:“三日不得盗,罪!”
长史惧,谓两县主盗官曰:“两日不得贼,死!”
尉谓吏卒游徼曰:“一日必擒之,擒不得,先死!”
吏卒游徼惧,计无所出。衢中遇湖州别驾苏无名,相与请之至县。游徼白尉:“得盗物者来矣。”
无名遽进至阶,尉迎问故。无名曰:“吾湖州别驾也,入计在兹。”
尉呼吏卒:“何诬辱别驾?”
无名笑曰:“君无怒吏卒,抑有由也。无名历官所在,擒奸摘伏有名,每偷至无名前,无得过者。此辈应先闻,故将来,庶解围耳。”
尉喜请其方。无名曰:“与君至府,君可先入白之。”
尉白其故,长史大悦,降阶执其手曰:“今日遇公,却赐吾命,请遂其由。”
无名曰:“请与君求见对玉阶,乃言之。”
于是天后召之,谓曰:“卿得贼乎?”
无名曰:“若委臣取贼,无拘日月,且宽府县,令不追求,仍以两县擒盗吏卒,尽以付臣,臣为陛下取之,亦不出数十日耳。”
天后许之。无名戒吏卒,缓则相闻。月余,值寒食,无名尽召吏卒,约曰:“十人五人为侣,于东门北门伺之,见有胡人与党十余,皆衣缞绖,相随出赴北邙者,可踵之而报。”
吏卒伺之,果得,驰白无名,往视之。问伺者,诸胡何若。伺者曰:“胡至一新冢,设奠,哭而不哀,亦撤奠,即巡行冢旁,相视而笑。”
无名喜曰:“得之矣。”
因使吏卒尽执诸胡,而发其冢。冢开,割棺视之,棺中尽宝物也。奏之。天后问无名:“卿何才智过人,而得此盗?”
对曰:“臣非有他计,但识盗耳。当臣到都之日,即此胡出葬之时,臣亦见,即知是偷,但不知其葬物处。今寒节拜扫,计必出城,寻其所之,足知其墓。贼既设奠,而哭不哀,明所葬非人也。奠而哭毕,巡冢相视而笑,喜墓无损伤也。向若陛下迫促府县捕贼,计急必取之而逃。今者更不追求,自然意缓,故未将出。”
天后曰:“善。”
赐金帛,加秩二等。

240
唐代 薛渔思

申屠澄者,贞元九年,自布衣调补濮州什邡尉。之官,至真符县东十里许,遇风雪,大寒,马不能进。路旁茅舍中,有烟火甚温煦,澄往就之。有老父、妪及处女,环火而坐。其女年方十四五,虽蓬发垢衣,而雪肤花脸,举止妍媚。父、妪见澄来,遽起曰:“客冲雪寒甚,请前就火。”
澄坐良久,天色已晚,风雪不止。澄曰:“西去县尚远,乞宿于此。”
父、妪曰:“苟不以蓬室为陋,敢不承命!”
澄遂解鞍,施衾帱焉。其女见客,更修容靓饰,自帷箔间复出,而闲丽之态,尤倍昔时。有顷,妪自外挈酒壶,至于火前煖饮,谓澄曰:“以君冒寒,且进一杯,以御凝冽。”
因揖让曰:“始自主人。”
翁即巡行,澄当婪尾。澄因曰:“座上尚欠小娘子。”
父、妪皆笑曰:“田舍家所育,岂可备宾主?”
女子即回眸斜睨曰:“酒岂足贵,谓人不宜预饮也。”
母即牵裙,使坐于侧。澄始欲探其所能,乃举令以观其意。澄执盏曰:“请征书语,意属目前事。”
澄曰:“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女低鬟微笑曰:“天色如此,归亦何往哉?”
俄然巡至女,女复令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澄愕然叹曰:“小娘子明慧若此,某幸未婚,敢请自谋,如何?”
翁曰:“某虽寒贱,亦尝娇保之,颇有过客,以金帛为问,某先不忍别,未许。不期贵客又欲援拾,岂敢借,即以为托。”
澄遂修子婿之礼,祛囊以遗之。妪悉无所取,曰:“但不弃寒贱,焉事资货?”
明日,又谓澄曰:“此孤远无邻,又复湫溢,不足以久留。女既事君,便可行矣!”
又一日,咨嗟而别,澄乃以所乘马载之而行。
既至官,俸禄甚薄,妻力以成其家,交结宾客。旬日之内,大获名誉。而夫妻情义益浃。其于厚亲族,抚甥侄,洎僮仆厮养,无不欢心。后秩满将归,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赠内诗一篇,曰:“一官惭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鸳鸯。”
其妻终日吟讽,似默有和者,然未尝出口。每谓澄曰:“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
澄罢官,即罄室归秦。过利州。至嘉陵江畔,临泉藉草憩息。其妻忽怅然谓澄曰:“前者见赠一篇,寻即有和,初不拟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终默之。”
乃吟曰:“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
吟罢,潸然良久,若有慕焉。澄曰:“诗则丽矣,然山林非弱质所思。倘忆贤尊,今则至矣,何用悲泣乎?人生因缘业相之事,皆由前定。”
后二十余日,复至妻本家,草舍依然,但不复有人矣。澄与其妻即止其舍。妻思慕之深,尽日涕泣。于壁角故衣之下,见一虎皮,尘埃积满。妻见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存耶?”
披之,即变为虎,哮吼拿攫。突门而去。澄惊走避之。携二子寻其路,望林大哭,数日竟不知所之。

397
唐代 段成式

唐建中初,士人韦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与连镰,言论颇洽。
日将夕,僧指路歧曰:“此数里是贫道兰若,郎君能垂顾乎?”
士人许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处分从者;供帐具食。行十余里不至,韦生问之,即指一处林烟曰:“此是矣。”
及至,又前进。日已昏夜,韦生疑之。素善弹,乃密于靴中取张卸弹,怀铜丸十余,方责僧曰:“弟子有程期,适偶贪上人清论,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
僧但言且行。是僧前行百余步,韦生知其盗也,乃弹之,正中其脑。僧初若不觉,凡五发中之。僧始扪中处,徐曰:“郎君莫恶作剧。”
韦骇之,无可奈何,亦不复弹。良久,至一庄墅,数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韦生坐一厅中,笑曰:“郎君勿忧。”
因问左右:“夫人下处如法无?”
复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
韦生见妻女别在一处,供帐甚盛,相顾涕泣。即就僧,僧前执韦生手曰:“贫道盗也,本无好意,不知郎君艺若此,非贫道亦不支也。今日固已无他,幸不疑耳。适来贫道所中郎君弹悉在。”
乃举手搦怀脑后,五丸坠焉。有顷布筵,具蒸犊,犊上劄刀子十余,以齑饼环之。揖韦生就座,复曰:“贫道有义弟数人,欲令谒见。”
言已,朱衣巨带者五六辈,列于阶下。僧叱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则成齑粉矣!”
食毕,僧曰:“贫道久为此业,今向迟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过老僧,欲请郎君为老僧断之。”
乃呼飞飞出参郎君。飞飞年才十六七,碧衣长袖,皮肉如脂。僧曰:“向后堂侍郎君。”
僧乃授韦一剑,及五丸,且曰:“乞郎君尽艺杀之,无为老僧累也。”
引韦入一堂中,乃反锁之。堂中四隅,明灯而俟。飞飞当堂执一短鞭,韦引弹,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觉跃在梁上,循壁虚蹑,捷若猱玃弹丸尽,不复中。韦乃运剑逐之,飞飞倏忽逗闪,去韦身不尺。韦断其鞭数节,竟不能伤,僧久乃开门,问韦:“与老僧除得害乎?”
韦具言之。僧怅然,顾飞飞曰:“郎君证成汝为贼也,知复如何!”
僧终夜与韦论剑,及弧矢之事。天将晓,僧送韦路口,赠绢百疋,垂泣而别。

242
唐代 裴铏

长庆中,有裴航秀才,因下第游于鄂渚,谒故旧友人崔相国。值相国赠钱二十万,远挈归于京。因佣巨舟载于湘汉。
同载有樊夫人,乃国色也。言词问接,帷帐昵洽。航虽亲切,无计道达而会面焉。因赂侍妾袅烟而求达诗一章,曰:“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
诗往,久而无答。航数诘袅烟。烟曰:“娘子见诗若不闻,如何?”
航无计,因在道求名酝珍果而献之。夫人乃使袅烟召航相识。及褰帷,而玉莹光寒,花明丽景,云低鬟鬓,月淡修眉,举止烟霞外人,肯与尘俗为偶。航再拜揖,愕胎良久之。夫人曰:“妾有夫在汉南,将欲弃官而幽栖岩谷,召某一诀耳。深哀草扰,虑不及期,岂更有情留盼他人,的不然耶?但喜与郎君同舟共济,无以谐谑为意耳。”
航曰:“不敢。”
饮讫而归。操比冰霜,不可干冒。夫人后使袅烟持诗一章,曰:“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王清。”
航览之,空愧佩而已,然亦不能洞达诗之旨趣。后更不复见,但使袅烟达寒暄而已。遂抵襄汉,与使婢挈妆奁,不告辞而去。人不能知其所造。航遍求访之,灭迹匿形,竟无踪兆。
遂饰妆归辇下。经蓝桥驿侧近,因渴甚,遂下道求浆而饮。见茅屋三四间,低而复隘。有老妪缉麻苎。航揖之,求浆。妪咄曰:“云英,擎一瓯浆来,郎君要饮。”
航讶之,忆樊夫人诗有云英之句,深不自会。俄于苇箔之下,出双玉手,捧瓷。航接饮之,真玉液也。但觉异香氤郁,透于户外。因还匝,遽揭箔,睹一女子,露裛琼英,春融雪彩,脸欺腻玉,鬓若浓云,娇而掩面蔽身,虽红兰之隐幽谷,不足比其芳丽也。航惊怛植足,而不能去。因白妪曰:“某仆马甚饥,愿憩于此,当厚答谢,幸无见阻。”
妪曰:“任郎君自便。”
且遂饭仆秣马。良久,谓妪曰:“向睹小娘子,艳丽惊人,姿容擢世,所以踌蹰而不能适,愿纳厚礼而娶之,可乎?”
妪曰:“渠已许嫁一人,但时未就耳。我今老病;只有此女孙。昨有神仙遗灵丹一刀圭,但须玉杵臼,捧之百日,方可就吞,当得后天而老。君约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当与之也。其余金帛,吾无用处耳。”
航拜谢曰:“愿以百日为期,必携杵臼而至,更无他许人。”
妪曰:“然。”
航恨恨而去。及至京国,殊不以举事为意。但于坊曲闹市喧衢而高声访其玉杵臼,曾无影响。或遇朋友,若不相识,众言为狂人。数月余日,或遏一货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药铺卞老书云:“有玉杵臼货之。”
郎君恳求如此,此君吾当为书导达。”
航愧荷珍重,果获杵臼。卞老曰:“非二百缗不可得。”
航乃泻囊,兼货仆货马,方及其数。
遂步骤独挈而抵蓝桥。昔日妪大笑曰:“有如是信士乎?吾岂爱惜女子而不酬其劳哉。”
女亦微笑曰:“虽然,更为吾捣药百日,方议姻好。”
妪于襟带间解药,航即捣之。昼为而夜息。夜则妪收药臼于内室。航又闻捣药声,因窥之,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辉室,可鉴毫芒。于是航之意愈坚。
如此日足,妪持而吞之曰:“吾当入洞,而告姻戚为裴郎具帐帏。”
遂挈女入山,谓航曰:“但少留此。”
逡巡,车马仆隶,迎航而往。别见一大第连云,珠扉晃日,内有帐幄屏帏,珠翠珍玩,莫不臻至。愈如贵戚家焉。仙童侍女,引航入帐就礼讫。航拜妪悲泣感荷。妪曰:“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孙,业当出世,不足深愧老妪也。”
及引见诸宾,多神仙中人也。后有仙女,鬟髻霓衣,云是妻之姊耳。航拜讫,女曰:“裴郎不相识耶?”
航曰:“昔非姻好,不醒拜侍。”
女曰:“不忆鄂清同舟回而抵襄汉乎?”
航深惊怛,恳悃陈谢,后问左右,曰:“是小娘子之姊,云翘夫人,刘纲仙君之妻也,已是高真,为玉皇之女吏。”
妪遂遣航将妻入玉峰洞中,琼楼珠室而居之,饵以绛雪琼英之丹,体性清虚,毛发绀绿,神化自在,超为上仙。
至太和中,友人卢颢遇之于蓝桥驿之西。因说得道之事。遂赠蓝田美玉十斤,紫府云丹一粒,叙话永日,使达书于亲爱,卢颢稽颡曰:“兄既得道,如何乞一言而教授?”
航曰:“老子曰:“虚其心,实其腹。”
今之人,心愈实,何由得道之理。”
卢子懵然,而语之曰:“心多妄想,腹漏精溢,即虚实可知矣。凡人自有不死之术,还丹之方,但子未便可教,异日言之。”
卢子知不可请,但终宴而去。后世人莫有遇者。

747
唐代 李复言

裴谌、王敬伯、梁芳,约为方外之友,隋大业中,相与入白鹿山学道,谓黄白可成,不死之药可致,云飞羽化,无非积学,辛勤采炼,手足胼胝,十数年间。无何,梁芳死,敬伯谓湛曰:“吾所以去国忘家,耳绝丝竹,口厌肥豢,目弃奇色,去华屋而乐茅斋,贱欢娱而贵寂寞者,岂非觊乘云驾鹤,游戏蓬壶?纵其不成,亦望长生,寿毕天地耳。今仙海无涯,长生未致,辛勤于云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乐,将下山乘肥衣轻,听歌玩色,游于京洛,意足然后求达,垂功立事、以荣耀人衰。纵不能憩三山。饮瑶池,骖龙衣霞,歇鸾飞凤,与仙翁为侣,且腰金拖紫,图影凌烟,厕卿大夫之间,何如哉!子盍归乎?无空死深山。”
谌曰:“吾乃梦醒者,不复低迷。”
敬伯遂归,谌留之不得。时唐贞观初,以旧籍调授左武卫骑曹参军,大将军赵朏妻之以女。
数年间,迁大理廷评,衣绯,奉使淮南,舟行过高邮。制使之行,呵叱风生,行船不敢动。时无微雨,忽有一渔舟突过,中有老人,衣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风。敬伯以为吾乃制使,威振远近,此渔父敢突过我。试视之,乃谌也。遽令追之,因请维舟,延之坐内,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抛掷名宦而无成,到此极也。夫风不可系,影不可扑,古人倦夜长,尚秉烛游,况少年白昼而掷之乎?敬伯粤自出山数年,今廷尉评事矣。昨日推狱平允,乃天锡命服。淮南疑狱,今谳于有司,上择详明吏覆讯之,敬怕预其选故有是行。虽未可言官达,比之山叟,自谓差胜。兄甘劳苦,竟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须,当以奉给。”
谌曰:“吾侪野人,心近云鹤,未可以腐鼠吓也。吾沉子浮,鱼鸟各适,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须者,吾当给尔,子何以赠我?吾山中之友,或市药于广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园桥东,有数里樱桃园,园北车门,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当寻我于此。”
遂翛然而去。敬伯到广陵十余日,事少闲,思谌言,因出寻之。果有车门,试问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凉,移步愈佳。行数百步,方及大门,楼阁重复,花木鲜秀,似非人境。烟翠葱笼,景色妍媚,不可形状。香风飒来,神清气爽,飘飘然有凌云之意,不复以使节为重,视其身若腐鼠,视其徒若蝼蚁。既而稍闻剑佩之声,二青衣出曰:“阿郎来。”
俄有一人,衣冠伟然,仪貌奇丽,敬伯前拜,视之乃谌也。裴慰之曰:“尘界仕官,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负之而行,固甚劳困。”
遂揖以入,坐于中堂,窗户栋梁,饰以异宝,屏帐皆画云鹤。有顷,四青衣捧碧玉台盘而至,器物珍异,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馔,目所未窥。既而日将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灯,光华满座。女乐二十人,皆绝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顾小黄头曰:“王评事昔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弃吾下山,别近十年,才为廷尉属。今俗心已就,须俗妓以乐之。顾伶家女无足召者,当召士大夫之女已适人者。如近无姝丽,五千里内皆可择之。”
小黄头唯唯而去。诸妓调碧玉筝,调未谐而黄头已复命,引一妓自西阶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参评享。”
敬伯答拜,细视之,乃敬伯妻赵氏也。敬怕惊讶不敢言,妻亦甚骇,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阶下,一青衣捧玳瑁筝授之,赵素所善也,因令与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间取一殷色色朱李投之,赵顾敬伯,潜系于衣带。妓作之曲,赵皆不能逐。裴乃令随赵所奏,时时停之,以皇其曲。其歌舞虽非云韶九奏之乐,而清亮宛转,酬献极欢。天将晓,裴召前黄头曰:“送赵氏夫人。”且谓曰:“此堂乃九天画堂,常人不到。吾昔与王为方外之交,怜其为俗所述,自投汤火,以智自饶,以明自贼,将沉浮于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今日之会,诚难再得,亦夫人之宿命,乃得暂游,云山万重,往复劳苦,无辞也。”赵拜而去。裴谓敬伯曰:“评公使车留此一宿,得无惊郡将乎?宜且就馆,未赴阙闲时,访我可也。尘路遐远,万愁攻人,努力自爱。”敬拜谢而去。
后五日,将还,潜诣取别,其门不复有宅,乃荒凉之地,烟草极日,惆怅而反。及京奏事毕,得归私第,诸赵竞怒曰:“女子诚陋拙,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礼,亦宜敬之。夫上以承祖先,下以继后事,岂苟而已哉。奈何以妖术致之万里而娱人之视听乎?朱李尚在。其言足征,何讳乎?敬伯尽言之,且曰:“当此之时,敬伯亦自不测。此盖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
其妻亦记得裴言,遂不复责。

477
唐代 裴铏

大中年,有宁茵秀才,假大寮庄于南山下,栋宇半堕,墙垣又缺。因夜风清月朗,吟咏庭际。俄闻叩关声,称“桃林斑特处士相访”。茵启关,睹处士形质瑰玮,言词廓落。曰:“某田野之士,力耕之徒,向畎亩而辛勤,与农夫而齐类。巢居侧近,睹风月皎洁,闻君吟咏,故来奉谒。”茵曰:“某山林甚僻,农具为邻,蓬荜既深,轮蹄罕至;幸此见访,颇慰羁怀。”
遂延入,语曰:“然处士之业例如,愿闻其说。”特曰:“某少年之时,兄弟竞生头角,每读《春秋》,至颍考叔挟辀以走,恨不得佐辅其间。读《史记》,至田单破燕之计,恨不得奋击其间。读《东汉》,至光武新野之战,恨不得腾跃其间。此三事俱快意,俱不能逢,但恨恨耳。今则老倒,又无嗣子,空怀舐犊之悲,况又慕徐孺子吊郭林宗言曰:‘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其人如玉,即不敢当,生刍一束,堪令讽味。”
俄又闻人叩关曰:“南山斑寅将军奉谒。”茵遂延入,气貌严耸,旨趣刚猛。及二斑相见,亦甚忻慰。寅曰:“老兄知得姓之根本否?”特曰:“昔吴太伯玉为荆蛮,断发文身,因因兹遂有斑姓。"寅曰:"老兄大妄,殊不知根本。且斑氏出自斗穀於菟,有文斑之像,因以命氏。远祖固及捷妤马,好词章,大有称于汉朝,皆有传于史。其后英杰间生、蝉联不绝。后汉有班超离,投笔从戎,相者曰:"君当封侯万里外。"超洁之,曰:"君燕颔虎头,飞而食肉,万里公侯相也。"后果守玉门关,封定远侯。某世为武贲中郎,在武班,因有过,窜于山林,昼伏夜游,露迹隐形,但偷生耳。适闻风吹月高,墙外闲步,闻君吟咏,因来追谒,况遇当家,尤增慰悦。"
寅因睹棋局在床,谓特曰:"愿接老兄一局。"特遂欣然为之。良久,未有胜负。茵玩之,教特一两著。寅曰:“主人莫是高手否?”茵曰:“若管中窥豹,时见一斑。”斑寅笑曰:“大有微机,真一发两中。”茵倾壶请饮。及局罢而饮,数巡,寅请备脩脯以送酒。茵出鹿脯,寅啮决,须臾而尽;特即不茹。茵诘曰:“何故不茹?”特曰:“无上齿,不能明嚼故也。”数巡后,特称小疾,便不敢过饮。寅曰:“谈何容易,有酒如渑,方学纣为长夜之饮。”觉面已赤。特曰:“弟大是钟鼎之户。”
一坐耽,更不动。后二斑饮过,语纷拏。特曰:“弟倚是爪牙之士,而苦相凌,何也?”寅曰:“老兄凭有角之士,而苦相诋,何也?”特曰:“弟夸猛毅之躯,若值人如卞庄子,当为齑粉矣。”寅曰:“兄夸壮勇之力,若值人如庖丁,当为头皮耳。”茵前有削脯刀,长尺余。茵怒而言曰:“宁老有尺刀,二客不得喧竞,但且饮酒。”二客悚然。
特吟曹植诗曰:“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此一联甚不恶。寅曰:“鄙谚云:“鹁鸠树上鸣,意在麻子地。”俱大笑。茵曰:“无多言,各请赋诗一章。”茵曰:“晓读云水静,夜吟山月高。焉能履虎尾,岂用学牛刀?”寅继之曰:“但得居林啸,焉能当路蹲?渡河何所适?终是怯刘昆。”特曰:“无非悲宁戚,终是怯庖丁,若遇龚为守,蹄涔向北溟。”茵览之,曰:“大是奇才!”寅怒,拂衣而起曰:“宁生何党此辈?自古即有班马之才,岂有班牛之才?且我生三日,便欲噬人;此人况偷我姓氏。但未能共语者,盖恶伤其类耳。”遂怒曰”终不能摇尾于君门下“,乃长揖而去。特亦怒曰:“古人重者白眉,君今白额,岂敢有人言誉耳,何相怒如斯?”特遂亦告辞。
及明,视其门外,惟虎蹄牛迹而已。宁生方悟,寻之数百步,人家废庄内,有一老牛卧,而犹带酒气;虎即入山矣。茵后更不居此,而归京矣。

591
唐代 李复言

尼妙寂,姓叶氏,江州浔阳人也。初嫁任华,浔阳之贾也。父升,与华往复长沙、广陵间。贞元十一年春,之潭州,不复。过期数月,妙寂忽梦父被发裸形,流血满身,泣曰:“吾与汝夫湖中遇盗,皆已死矣。以汝心似有志者,天许复仇,但幽冥之意,不欲显言,故吾隐语报汝,诚能思而复之,吾亦何恨。”妙寂曰:“隐语云何?”升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俄而见其夫形状若父,泣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妙寂抚膺而哭,遂为女弟所呼觉,泣告其母,阖门大骇。念其隐语,奋不可知。访于邻叟及乡阎之有知者,皆不能解。秋,诣上元县,舟揖之所交处,四方士大夫多往憩焉。而又邑有瓦棺寺,寺上有阁,倚山瞰江。万里在目,亦江湖之极境。游人弭棹,莫不登眺。妙寂曰:“吾将缁服其间,伺可同者,必有醒吾惑者。”于是褐衣上元,舍身瓦棺寺。日持箕帚,洒扫阁下,闲则徙倚栏槛,以伺识者,见高冠博带,吟啸而来者,必拜而问。居数年,无能辨者。
十七年,岁在辛已,有李公佐者,罢岭南从事而来。揽衣登阁,神采隽逸,颇异常伦。妙寂前拜位,且以前事问之。公佐曰:“吾平生好为人解疑,况子之冤恳,而神告如此,当为子思之。”默行数步,喜招妙寂曰:“吾得之矣!杀汝父者申兰,杀汝夫者申春耳。”妙寂悲喜呜咽,拜问其说。公佐曰:“夫猴,申生也。车去两头而言猴,故申字耳。草而门,门而东,非兰字耶?禾中走者,穿田过也,此亦申字也。一日又加夫,盖春字耳。鬼神欲惑人,故交错其言,“妙寂悲喜,若不自胜,久而掩涕拜谢曰:“贼名既彰,雪冤有路,苟或释惑,誓报深恩。妇人无他,唯洁诚奉佛,祈增福海。”乃再拜而去。
元和初,泗州普光王寺,有梵氏戒坛,人之为僧音必由之。四方辐辏,僧尼繁会,观音如市焉。公佐自楚之秦,维舟而往观之。有一尼,眉目朗秀,若旧识者,每过必凝视公佐,若有意而未言者。久之,公佐将去,其尼遽呼曰:“侍御贞元中不为南海从事乎?”公佐曰:“然。”“然则记小师乎?”公佐曰:“不记也。”妙寂曰:“昔瓦棺寺阁求解车中猴者也。”公佐悟曰:“竟获贼否?”对曰:“自悟梦言,乃男服,易名士寂,泛佣于江湖之间。数年,闻蕲、黄之间有申村,因往焉。流转周星,乃闻其村西北隅有名兰者,默往求佣,辄贱其价。兰喜召之。俄又闻其从父弟有名春者。于是勤恭执事,昼夜不离,见其可为者,不顾轻重而为之,未尝待命。兰家器之。昼与群佣苦作,夜寝他席,无知其作丈夫者。逾年,益自勤于,兰逾敬念,视士寂,即自视其子不若也。兰或农或商,或畜货于武昌,关启闭,悉委焉。因验其柜中,半是己物,亦见其父及夫常所服者,垂涕而记之。而兰、春,叔出季处,未尝偕出,虑其擒一而惊逸其一也。衔之数年。永贞年重阳,二盗饮既醉,士寂奔告于州,乘醉而获。一问而辞伏,就法。得其所丧以归,尽奉母,而请从释教。师洪州天宫寺尼洞微,即昔时受教者也。妙寂,一女子也,血诚复仇,夭亦不夺,遂以梦寐之言,获悟于君子,与其获者,得不同天,碎此微躯,岂酬明哲。梵宇无他,唯虔诚法象以报效耳。”公佐大异之,遂为作传。
太和庚戌岁,陇西李复言游巴南,与进士沈田会于蓬州。田因话奇事,持以相示,一览而复之。录怪之日,遂纂于此焉。

233
唐代 朱庆馀

庐江尉李侃者,陇西人,家于洛之河南。太和初,卒于官。有外妇崔氏,本广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抚之以道,近于成人,因寓家庐江。侃既死,虽侃之宗亲居显要者,绝不相闻。庐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强。崔氏性酷嗜音,虽贫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娱。有女弟菃奴,风容不下,善鼓筝,为古今绝妙,知名于时。年十七,未嫁而卒,人多伤焉。二女幼传其艺。长女适邑人丁玄夫,性识不甚聪慧。幼时,每教其艺,小有所未至,其母辄加鞭棰,终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爱久绝。姨之生乃聪明,死何蔑然,而不能以力祐助,使我心开目明,粗及流辈哉?”
每至节朔,辄举觞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岁。母亦(“亦”原作“玄”,据明据本改)哀而悯焉。开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寐,惊起号泣,谓其母曰: “向者梦姨执手泣曰:‘我自辞人世,在阴司簿属教坊,授曲于博士李元凭。元凭屡荐我于宪宗皇帝,帝召居宫一年。以我更直穆宗皇帝宫中,以筝导诸妃,出入一年。上帝诛郑注,天下大酺。唐氏诸帝宫中互选妓乐,以进神尧、太宗二宫,我复得侍宪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长秋殿,余日得肆游观,但不得出宫禁耳。汝之情恳,我乃知也,但无由得来。近日襄阳公主以我为女,思念颇至,得出入主第。私许我归,成汝之愿,汝早图之。阴中法严,帝或闻之,当获大谴,亦上累于主。’”
复与其母相持而泣。翼日,乃洒扫一室,列虚筵,设酒果,仿佛如有所见。因执筝就坐,闭目弹之,随指有得。初授人间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获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声调哀怨,幽幽然鸮啼鬼啸,闻之者莫不嘘唏。曲有《迎君乐》(正商调,二十八叠)、《槲林叹》(分丝调,四十四叠)、《秦王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广陵散》(正商调,二十八叠)、《行路难》(正商调,二十八叠)、《上江虹》(正商调,二十八叠)、《晋城仙》(小石调,二十八叠)、《丝竹赏金歌》(小玉调,二十八叠)、《红窗影》(双柱调,四十叠)。十曲毕,惨然谓女曰:“此皆宫闱中新翻曲,帝尤所爱重。《槲林叹》《红窗影》等,每宴饮,即飞球舞盏,为佐酒长夜之欢。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词数十首,甚美,宴酣,令宫人递歌之。帝亲执玉如意,击节而和之。帝秘其调极切,恐为诸国所得,故不敢泄。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得以流传人世。幽明路异,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万代一时,非偶然也。会以吾之十曲,献阳地天子,不可使无闻于明代。”
于是县白州,州白府,刺史崔璹亲召试之,则丝桐之音,枪鏦可听,其差琴调不类秦声。乃以众乐合之,则宫商调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传十曲,亦备得之,至暮诀去。数日复来曰:“闻扬州连帅欲取汝,恐有谬误,汝可一一弹之。”
又留一曲曰《思归乐》。无何,州府果令送至扬州,一无差错。廉使故相李德裕议表其事,女寻卒。

95
唐代 陈劭

唐贞元元年五月,宣州旌德县崔氏婢女,名妙女,年可十三四。夕汲庭中,忽见一僧,以锡杖连击三下,惊怖而倒,便言心痛。须臾迷乱,针灸莫能知。数日稍间,而吐痢不息。及瘥,不复食,食辄呕吐,唯饵蜀葵花及盐茶。既而清瘦爽彻,颜色鲜华,方说初迷乱之际,见一人引乘白雾,至一处,宫殿甚严,悉如释门西方部。其中天仙,多是少女之族。言本是提头赖咤天王小女,为泄天门间事,故谪堕人间,已两生矣。赖咤王姓韦名宽,弟大,号上尊。夫人姓李,号善伦。东王公是其季父,名括,第八。妙女自称小娘,言父与姻族同游世间寻索,今于此方得见。前所见僧打腰上,欲女吐泄藏中秽恶俗气,然后得升天。天上居处华盛,各有姻戚及奴婢,与人间不殊。所使奴名群角,婢名金霄、偏条、凤楼。其前生有一子,名遥,见并依然相识。昨来之日,于金桥上与儿别,赋诗,唯记两居句曰:“手攀桥柱立,滴泪天河满。”
时自吟咏,悲不自胜。如此五六日病卧,叙先世事。一旦,忽言上尊及阿母并诸天仙及仆隶等,悉来参谢,即托灵而言曰:“小女愚昧,落在人间,久蒙存恤,相媿无极。”
其家初甚惊惶,良久乃相与问答,仙者悉凭之叙言。又曰:“暂借小女子之宅,与世人言语。”
其上尊语,即是丈夫声气;善伦阿母语,即是妇人声,各变其语。如此或来或往,日月见久,谈谐戏谑,一如平人。每来即香气满室,时有酒气,有时莲花香气。后妙女本状如故。忽一日,妙女吟唱。是时晴朗,空中忽有云片如席,徘徊其上。俄而云中有笙声,声调清锵。举家仰听,感动精神。妙女呼大郎复唱,其声转厉。妙女讴歌,神色自若,音韵奇妙清畅不可言。又曲名《桑柳条》。又言阿母适在云中。如此竟日方散。旬时,忽言:“家中二人欲有肿疾,吾代其患之。”
数日后,妙女果背上肋下,各染一肿,并大如杯,楚痛异常。经日,其主母见此痛苦,令求免之,妙女遂冥冥如卧。忽语令添香,于钟楼上呼天仙忏念,其声清亮,悉与西方相应。如此移时,醒悟肿消,须臾平复。后有一婢卒染病甚困,妙女曰:“我为尔白大郎请兵救。”
女即如睡状。须臾却醒,言兵已到,急令洒扫,添香静室,遂起支分兵马,匹配几人于某处检校,几人于病人身上束缚邪鬼。其婢即瘥如故,言见兵马形象,如壁画神王,头上着胡帽子,悉金钿也。其家小女子见,良久乃灭。大将军姓许名光,小将曰陈万。每呼之驱使,部位甚多,往来如风雨声。更旬时,忽言织女欲嫁,须往看之。又睡醒而说:“婚嫁礼一如人间。”
言女名垂陵子,嫁薛氏,事多不备纪。其家常令妙女绣,忽言个要暂去,请婢凤楼代绣,如此竟日,便作凤楼姿容。精神时异,绣作巧妙,疾倍常时,而不与人言,时时俛首笑。久之言却回,即复本态,无凤楼状也。言大郎欲与僧伽和尚来看娘子,即扫室添香,煎茶待之。须臾遂至,传语问讯,妙女忽笑曰:“大郎何为与上人相扑?”
此时举家俱闻床上踏蹴声甚厉,良久乃去。有时言向西方饮去,回遂吐酒,竟日醉卧。一夕,言将娘子一魂小娘子一魂游看去,使与善伦友言笑。是夕,娘子等并梦向一处,与众人游乐。妙女至天明,便问小娘子梦中事,一一皆同。如此月余绝食。忽一日悲咽而言:“大郎阿母唤某归。”
甚凄怆。苦言:“久在世间,恋慕娘子,不忍舍去。”如此数日涕泣。又言:“不合与世人往来,汝意须往,如之奈何?”
便向空中辞别,词颇郑重,从此渐无言语。告娘子曰:“某相恋不去,既在人间,还须饮食。虽时说未来事,皆无应。其有繁细,不能具录。其家纪事状尽如此,不知其婢后复如何。

870
清代 蒲松龄

白翁,直隶人。长子甲筮仕南服,二年无耗。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款之。丁素走无常。谈次,翁辄问以冥事,丁对语涉幻;翁不深信,但微哂之。
别后数日,翁方卧,见丁又来,邀与同游。从之去,入一城阙,移时,丁指一门曰:“此间君家甥也。”时翁有姊子为晋令,讶曰:“乌在此?”丁曰:“倘不信,入便知之。”翁入,果见甥,蝉冠豸绣生堂上,戟幢行列,无人可通。丁曳之出,曰:“公子衙署,去此不远,亦愿见之否?”翁诺。少间至一第,丁曰:“人之。”窥其门,见一巨狼当道,大惧不敢进。丁又曰:“入之。”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丁乃以身翼翁而进。公子甲方自内出,见父及丁良喜。少坐,唤侍者治肴蔌。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此胡为者?”甲曰:“聊充庖厨。”翁急止之。心怔忡不宁,辞欲出,而群狼阻道。进退方无所主,忽见诸狼纷然嗥避,或窜床下,或伏几底。错愕不解其故,俄有两金甲猛士努目入,出黑索索甲。甲扑地化为虎,牙齿巉巉,一人出利剑,欲枭其首。一人曰:“且勿,且勿,此明年四月间事,不如姑敲齿去。”乃出巨锤锤齿,齿零落堕地。虎大吼,声震山岳。翁大惧,忽醒,乃知其梦。心异之,遣人招丁,丁辞不至。翁志其梦,使次子诣甲,函戒哀切。既至,见兄门齿尽脱;骇而问之,醉中坠马所折,考其时则父梦之日也。益骇。出父书。甲读之变色,间曰:“此幻梦之适符耳,何足怪。”时方赂当路者,得首荐,故不以妖梦为意。弟居数日,见其蠹役满堂,纳贿关说者中夜不绝,流涕谏止之。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弟知不可劝止,遂归告父,翁闻之大哭。无可如何,惟捐家济贫,日祷于神,但求逆子之报,不累妻孥。
次年,报甲以荐举作吏部,贺者盈门;翁惟欷歔,伏枕托疾不出。未几,闻子归途遇寇,主仆殒命。翁乃起,谓人曰:“鬼神之怒,止及其身,祐我家者不可谓不厚也。”因焚香而报谢之。慰藉翁者,咸以为道路讹传,惟翁则深信不疑,刻日为之营兆。而甲固未死。先是四月间,甲解任,甫离境,即遭寇,甲倾装以献之。诸寇曰:“我等来,为一邑之民泄冤愤耳,宁专为此哉!”遂决其首。又问家人:“有司大成者谁是?”司故甲之腹心,助纣为虐者。家人共指之,贼亦杀之。更有蠹役四人,甲聚敛臣也,将携入都。——并搜决讫,始分资入囊,骛驰而去。
甲魂伏道旁,见一宰官过,问:“杀者何人?”前驱者曰:“某县白知县也。”宰官曰:“此白某之子,不宜使老后见此凶惨,宜续其头。”即有一人掇头置腔上,曰:“邪人不宜使正,以肩承领可也。”遂去。移时复苏。妻子往收其尸,见有余息,载之以行;从容灌之,亦受饮。但寄旅邸,贫不能归。半年许,翁始得确耗,遣次子致之而归。甲虽复生,而目能自顾其背,不复齿人数矣。翁姊子有政声,是年行取为御史,悉符所梦。
异史氏曰:“窃叹天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教微矣哉!”
邹平李进士匡九,居官颇廉明。常有富民为人罗织,门役吓之曰:“官索汝二百金,宜速办;不然,败矣!”富民惧,诺备半数。役摇手不可,富民苦哀之,役曰:“我无不极力,但恐不允耳。待听鞫时,汝目睹我为若白之,其允与否,亦可明我意之无他也。”少间,公按是事。役知李戒烟,近问:“饮烟否?”李摇其首。役即趋下曰:“适言其数,官摇首不许,汝见之耶?”富民信之,惧,许如数。役知李嗜茶,近问:“饮茶否?”李颔之。役托烹茶,趋下曰:“谐矣!适首肯,汝见之耶?”既而审结,富民果获免,役即收其苞苴,且索谢金。呜呼!官自以为廉,而骂其贪者载道焉。此又纵狼而不自知者矣。世之如此类者更多,可为居官者备一鉴也。
又,邑宰杨公,性刚鲠,撄其怒者必死;尤恶隶皂,小过不宥。每凛坐堂上,胥吏之属无敢咳者。此属间有所白,必反而用之。适有邑人犯重罪,惧死。一吏索重赂,为之缓颊。邑人不信,且曰:“若能之,我何靳报焉!”乃与要盟。少顷,公鞫是事。邑人不肯服。吏在侧呵语曰:“不速实供,大人械梏死矣!”公怒曰:“何知我必械梏之耶?想其赂未到耳。”遂责吏,释邑人。邑人乃以百金报吏。要知狼诈多端,此辈败我阴,甚至丧我身家。不知居官者作何心腑,偏要以赤子饲麻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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