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赴友人孟诞先之约,以有此寻也。是时,秋也,故曰《秋寻》。 夫秋也,草木疏而不积,山川澹而不媚,结朿凉而不燥。比之春,如舍佳人而逢高僧于绽衣洗钵也。比之夏,如辞贵游而侣韵士于清泉白石也。比之冬,又如耻孤寒而露英雄于夜雨疏灯也。天以此时新其位置,洗其烦秽,待游人之至。而游人者,不能自清其胸中,以求秋之所在,而动曰:“悲秋”。予尝言宋玉有悲,是以悲秋;后人未尝有悲而悲之,不信胸中而信纸上,予悲夫悲秋者也。 天下山水多矣,老子之身不足以了其半,而辄于耳目步履中得一石一湫,徘徊难去。入西山恍然,入雷山恍然,入洪山恍然,入九峰山恍然,何恍然之多耶?然则予胸中或本有一“恍然”以来,而山山若遇也。 予乘秋而出,先秋而归。家有五弟,冠者四矣,皆能以至性奇情,佐予之所不及。花棚草径、柳堤瓜架之间,亦可乐也。曰“秋寻”者,又以见秋而外,皆家居也。诞先曰:“子家居诗少,秋寻诗多,吾为子刻《秋寻草》。”
杨柳不遮明月愁,尽将江色与轻舟。 远钟渡水如将湿,来到耳边天已秋。
潭宜澄,林映潭者宜静,筏宜稳,亭阁宜朗,七夕宜星河,七夕之宾客宜幽适无累,然造物者岂以予为此拘拘者乎! 茅子越中人,家童善篙楫。至中流,风妒之,不得至荷荡,旋近钓矶系筏。垂垂下雨,霏霏湿幔,犹无上岸意。已而雨注下,客七人,姬六人,各持盖立幔中,湿透衣表。风雨一时至,潭不能主。姬惶恐求上,罗袜无所惜。客乃移席新轩,坐未定,雨飞自林端,盘旋不去,声落水上,不尽入潭,而如与潭击。雷忽震,姬人皆掩耳欲匿至深处。电与雷相后先,电尤奇幻,光煜煜入水中,深入丈尺,而吸其波光以上于雨,作金银珠贝影,良久乃已。潭龙窟宅之内,危疑未释。 是时风物倏忽,耳不及于谈笑,视不及于阴森,咫尺相乱;而客之有致者,反以为极畅,乃张灯行酒,稍敌风雨雷电之气。忽一姬昏黑来赴,始知苍茫历乱,已尽为潭所有,亦或即为潭所生;而问之女郎来路,曰,“不尽然”,不亦异乎? 招客者为洞庭吴子凝甫,而冒子伯麟、许子无念、宋子献孺、洪子仲伟,及予与止生为六客,合凝甫而七。
予初游潭上,自旱西门左行城阴下,芦苇成洲,隙中露潭影。七夕再来,又见城端柳穷为竹,竹穷皆芦,芦青青达于园林。后五日,献孺召焉。止生坐森阁未归,潘子景升、钟子伯敬由芦洲来,予与林氏兄弟由华林园、谢公墩取微径南来,皆会于潭上。潭上者,有灵应,观之。 冈合陂陀,木杪之水坠于潭。清凉一带,坐灌其后,与潭边人家檐溜沟勺入浚潭中,冬夏一深。阁去潭虽三丈余,若在潭中立;筏行潭无所不之,反若往水轩。潭以北,莲叶未败,方作秋香气,令筏先就之。又爱隔岸林木,有朱垣点深翠中,令筏泊之。初上蒙翳,忽复得路,登登至冈。冈外野畴方塘,远湖近圃。宋子指谓予曰:“此中深可住。若冈下结庐,辟一上山径,頫空杳之潭,收前后之绿,天下升平,老此无憾矣!”已而茅子至,又以告茅子。 是时残阳接月,晚霞四起,朱光下射,水地霞天。始犹红洲边,已而潭左方红,已而红在莲叶下起,已而尽潭皆頳。明霞作底,五色忽复杂之。下冈寻筏,月已待我半潭。乃回篙泊新亭柳下,看月浮波际,金光数十道,如七夕电影,柳丝垂垂拜月。无论明宵,诸君试思前番风雨乎?相与上阁,周望不去。适有灯起荟蔚中,殊可爱。或曰:“此渔灯也。”
入瓶过十日,愁落幸开迟。 不借春风发,全无夜雨欺。 香来清净里,韵在寂寥时。 绝胜山中树,游人或未知。
内外湖争碧,朝昏时觉遐。 友朋非一处,山水作邻家。 偶逐葑船散,同随渔火斜。 频呼免相失,桥隔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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