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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恽敬

自宁都西离外北望群山,有虎而踞者,二峰若相负,北峰为翠微峰,易堂九子讲学之所也。
背郭十里,陟山西折而北,过前所望虎而踞之南峰,有崖复北,有岩夹磴而上,西折有冈,冈之西为金精洞,北即翠微峰。循冈行,有石门木阖,背扃之,仰视绝壁而已。冈之东望果盒山,有楼阁,于是欲返游果盒山,而阖为从游所排,遂游焉。
过石门,有南北崖,相去以尺数,倚立俯仰相隐闭。北崖为磴以登,级三十有六,道绝,植梯级十有六以出于穴,有木构省息,为第一巢。复登为梯磴之级二十有信,有巢隘于前,巢不可息,为第二巢。级十有七为第三巢。级八十有三为第四巢,皆可息。至此始出崖。日杲杲然射诸峰,峰如相荡矣。复得磴八十有三,有坪为易堂,已毁废。其北有屋,魏氏居之,其帝后无他道,复循故道而下。
魏氏之先为避乱计,故凿山无左右折,上下皆悬自,以难其登,登山极劳弊,无游览之胜。然九子穷居是山,能各有所守,不欺其志,是则不可没者,九子:宁都魏际瑞、际瑞弟禧及礼、李腾蛟、邱维屏、彭任、曾灿、南昌林时益、彭士望。唯际瑞为本朝招吴三桂贼将韩大任被难焉。
下翠微峰南,西折至金精洞。洞北立石三,如古敦甗。洞构横阁祟之。石之奇,不见阁前。横术之外,石呀然起于檐际,泉自石落,散如珠,绝境也。洞之南,石山相倚,如服匿地。志称汉仙女张丽英于此上升,其言不经。
下金精洞复西行,石山中小者如屋,大者皆隐天,如铸精鏐,如地不能负,浑浑沄沄,首衔尾逮,肩岐腋附,盖三百步所。而北折得平畴数百亩。复折而东五百步所,出翠微峰之北,石山横蔽之,其奇如金精洞之西。复三百步所,至果盒山,石矗起数十丈,如冰相附,自南而西而北,磴而上焉。宁都之山界闽粤,逶迤不可尽,而城西数址里皆石山,益奇古骇心目如此。
余尝行太行、泰山、衡山、金镑磗缊畜,如圣贤豪杰举事,不与人以一端窥测。若兹山者,基侠徒、隐士之流欤?是亦可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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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恽敬

  庐山据浔阳、彭蠡之会,环三面皆水也。凡大山得水,能敌其大以荡潏之,则灵;而江湖之水,吞吐夷旷,与海水异。故并海诸山多壮郁,而庐山有娱逸之观。
  嘉庆十有八年三月己卯,敬以事绝宫亭,泊左蠡。庚辰,舣星子,因往游焉。是日往白鹿洞望五老峰,过小三峡,驻独对亭,振钥顿文会堂。有桃一株,方花。右芭蕉一株,叶方茁。月出后,循贯道溪,历钓台石、眠鹿场,右转达后山,松杉千万为一桁,横五老峰之麓焉。
  辛巳,由三峡涧陟欢喜亭。亭废,道险甚。求李氏山房遗址不可得。登含鄱岭,大风啸于岭背,由隧来风,上攀太乙峰。东南望南昌城,迤北望彭泽,皆隔湖,湖光湛湛然。顷之,地如卷席渐隐;复顷之,至湖之中;复顷之,至湖壖;而山足皆隐矣。始知云之障,自远至也。于是四山皆蓬蓬然,而大云千万成阵,起山后,相驰逐布空中,势且雨。遂不至五老峰,而下窥玉渊潭,憩栖贤寺。回望五老峰,乃夕日穿漏,势相倚负,返宿于文会堂。
  壬午,道万杉寺,饮三分池。未抵秀峰寺里所,即见瀑布在天中。既及门,因西瞻青玉峡,详睇香炉峰,盥于龙井,求太白读书堂不可得,返宿秀峰寺。
  癸未,往瞻云,迂道绕白鹤观,旋至寺,观右军墨池。西行寻栗里卧醉石;石大于屋,当涧水途中。访简寂观,未往,返宿秀峰寺,遇一微头陀。
  甲申,吴兰雪携廖雪鹭、沙弥朗圆来,大笑排闼而入,遂同上黄岩。侧足逾文殊台,俯玩瀑布下注尽其变。叩黄岩寺,跐乱石,寻瀑布源,溯汉阳峰,径绝而止。复返宿秀峰寺。兰雪往瞻云,一微头陀往九江。是夜大雨,在山中五日矣。
  乙酉,晓望瀑布倍未雨时。出山五里所,至神林浦,望瀑布益明。山沈沈苍酽一色,岩谷如削平。顷之,香炉峰下,白云一缕起,遂团团相衔出;复顷之,遍山皆团团然;复顷之,则相与为一。山之腰皆弇之,其上下仍苍酽一色,生平所未睹也。
  夫云者,水之征,山之灵所泄也。敬故于是游所历,皆类记之。而于云独记其诡变足以娱性逸情如是,以诒后之好事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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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魏禧

季子礼既倦于游,南极琼海,北抵燕,于是作屋于勺庭之左肩,曰:“此真吾庐矣!”名曰“吾庐”。
庐于翠微址最高,群山宫之,平畴崇田,参错其下,目之所周,大约数十里,故视勺庭为胜焉。于是高下其径,折而三之。松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之华荫于径下。架曲直之木为槛,垩以蜃灰,光耀林木。
客曰:“斗绝之山,取蔽风雨足矣。季子举债而餙之,非也。”或曰:“其少衰乎?其将怀安也?”
方季子之南游也,驱车瘴癞之乡,蹈不测之波,去朋友,独身无所事事,而之琼海。至则飓风夜发屋,卧星露之下。兵变者再,索人而杀之,金铁鸣于堂户,尸交于衢,流血沟渎,客或以闻诸家,家人忧恐泣下,余谈笑饮食自若也。及其北游山东,方大饥,饥民十百为群,煮人肉而食,千里之地,草绝根,树无青皮,家人闻之,益忧恐,而季子竟至燕。
客有让余者曰:“子之兄弟一身矣,又唯子言之从。今季子好举债游,往往无故冲危难、冒险阻,而子不禁,何也?”余笑曰:“吾固知季子之无死也。”吾之视季子之举债冒险危而游,与举债而餙其庐,一也。且夫人各以得行其志为适,终身守闺门之内,选耎趑趄,葢井而观,腰舟而渡,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若是者,吾不强之适江湖。好极山川之奇,求朋友,揽风土之变,视客死如家,死乱如死病,江湖之死如衽席,若是者,吾不强之使守其家。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夫若是者,吾所不能也,吾不能而子弟能之,其志且乐为之,而吾何暇禁?
季子为余言,渡海时舟中人眩怖不敢起,独起视海中月,作《乘月渡海歌》一首;兵变,阖门而坐,作《海南道中诗》三十首。余乃笑吾幸不忧恐泣下也。
庐既成,易堂诸子,自伯兄而下皆有诗;四方之士闻者,咸以诗来会,而余为之记。
附评
涂宜振曰:记吾庐只数语,通篇却全写季子生平胸次,文字便活脱不羁。其着眼着手处,别有恳到,慎勿作《逍遥游》《齐物论》看。
丘邦士曰:此文之妙,写季子意全不着慷慨磊落意。况文字亦全不为活脱不羁,只语语真到,而徒着一志字,并不指悉志何所属,余尝谓昔人称《左传》文字高深若山水,《左传》高深处三千年来看见者绝少,此文正是得《左传》高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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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魏禧

客问魏子曰:“或曰:‘子房弟死不葬,以求报韩。’既击始皇搏浪沙中,终辅汉灭秦,似矣。韩王成既杀,郦生说汉立六国后,而子房沮之,何也?故以为子房忠韩者,非也。”
魏子曰:“噫,是乌足知子房哉!人有力能为人报父仇者,其子父事之,而助之以灭其仇,岂得为非孝子哉?子房知韩不能以必兴也,则报韩之仇而已矣。天下之能报韩仇者,莫如汉,汉既灭秦,而羽杀韩王,是子房之仇,昔在秦而今又在楚也。六国立则汉不兴,汉不兴则楚不灭,楚不灭则六国终灭于楚。夫立六国,损于汉,无益于韩。不立六国,则汉可兴,楚可灭,而韩之仇以报。故子房之志决矣。”
“子房之说项梁立横阳君也,意固亦欲得韩之主而事之,然韩卒以夷灭。韩之为国与汉之为天下,子房辨之明矣。范增以沛公有天子气,劝羽急击之,非不忠于所事,而人或笑以为愚。且夫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姓之私也,天为民而立君,故能救生民于水火,则天以为子,而天下戴之以为父。子房欲遂其报韩之志,而得能定天下祸乱之君,故汉必不可以不辅。夫孟子,学孔子者也,孔子尊周,而孟子游说列国,惓惓于齐梁之君,教之以王。夫孟子岂不欲周之子孙王天下而朝诸侯,周卒不能,而天下之生民,不可以不救。天生子房以为天下也,顾欲责子房以匹夫之谅,为范增之所为乎,亦已过矣!”

610
明代 魏禧

  万安县有卖酒者,以善酿致富。平生不欺人,或遣童婢沽,必问:“汝能饮酒否?”量酌之,曰:“毋盗瓶中酒,受主翁笞也。”或倾跌破瓶缶,辄家取瓶,更注酒,使持以归。由是远近称长者。
  里中有数聚饮平事不得决者,相对咨嗟。卖酒者问曰:“诸君何为数聚饮相咨嗟也?”聚饮者曰:“吾侪保甲贷乙金,甲逾期不肯偿,将讼。讼则破家,事连吾侪,数姓人不得休矣!”卖酒者曰:“几何数?”曰:“子母四百金。”卖酒者曰:“何忧为?”立出四百金偿之,不责券。
  客有橐重资于途者,甚雪,不能行。闻卖酒者长者,趋寄宿。雪连日,卖酒者日呼客同博,以赢钱买酒肉相饮啖。客多负,私怏怏曰:“卖酒者乃不长者耶?然吾已负,且大饮啖,酬吾金也。”雪霁,客偿博所负,行。卖酒者笑曰:“主人乃取客钱买酒肉耶?天寒甚,不名博,客将不肯大饮啖。”尽取所偿负还之。
  术者谈五行,决卖酒者宜死。卖酒者将及期,置酒,召所买田舍主毕至,曰:“吾往买若田宅,若中心愿之乎?价毋亏乎?”欲赎者视券,价不足者,追偿以金。又召诸子贷者曰:“汝贷金若干,子母若干矣。”能偿者捐其息,贫者立券还之,曰:“毋使我子孙患苦汝也!”其坦然如是。其后,卖酒者活更七年。
  魏子曰:吾闻卖酒者好博,无事则与其三子终日博,喧争无家人礼。或问之,曰:“儿辈嬉,否则博他人家,败吾产矣。”嗟乎!卖酒者匪唯长者,抑亦智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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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梁章钜

仕宦而心泉石者,其曼倩之所谓大隐乎?餐石髓,撷芝蕤,蓬虆而行,鞅掌与使,溷迹於春庑,堆名於枕流,情则邈矣,非干济之才。垂缨纵,拖青紫,振藻云路,剖符要津,已髟髟其莫龄,犹恋恋於华朊,伐则洪矣,非恬退之操。夫唯身居魏阙之上,心依衡宇之下,如吾中丞师者,斯真能两全之者欲?公以十五世之华胄,策四十载之茂勋。方其珥笔木天,通籍金马,启曲江之䜩,被宫锦之荣,同列者争蹑青云,竞击丹毂,而公甫缀鹓鹭,卽思桑梓。榕城有栖隐之志,梅坞多传经之彦。枕葄六执,悠游十春,甘使邓禹之笑人,不学颛孙之干录,书以是服公志之澄。既而任郡守,历藩牧,莅官句吴,驻节章贡,练湖濬而三江稔,金带解而二鬴平,九迁可期,万石奚让。
而公让官之表,雅慕叔子为霖之愿,无媿安石骊驹三唱,除书在门,鸾鷟一鸣,大吕听律,难进易退,古人是期,书以是服公才之大。既而天子南顾桂管,思得荩臣,畀之封圻,颁以节铖,於是五稔象郡,半载胥台,勚宣道济之沙,绩著伏波之米,练士于瓴甋,战衡于艅艎,朝知李晟为大臣,人呼杜诗以慈母。而公乃扁舟载石,峻峡投香,一篇留誓墓之文,三径种延龄之菊,书以是服公
寺巽帚日之勇於任事,而恬於居官。今者林泉怡性,著述等身。
仿唐人之闽书,沿宋稗之旧例,穿穴百氏,剽窃一家,阐扬忠贞,胪述耆旧。小亦足以正洨长之说,补华陀之书,洵可纲维世风,利泽羣汇已,公之经济,具见一斑,垂诸蓺林,嘉惠来学。书为韩、范之部吏,随籍、湜之后尘,公诿以校䌷,付之剞劂。所愿名山日富,春风正长,他时撰杖座间,亲接绪论。则是编也,为容齐之初笔,浣花之纪年也欲?道光二十五年冬十二月受业仁和许敦书谨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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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 李孝光

  大德七年,秋八月,予尝从老先生来观大龙湫。苦雨积日夜,是日,大风起西北,始见日出。湫水方大,入谷未到五里余,闻大声转出谷中,从者心掉。望见西北立石,作人俯势,又如大楹;行过二百步,乃见更作两股倚立;更进百数步,又如树大屏风。而其颠谽谺,犹蟹两螯,时一动摇,行者兀兀不可入。转缘南山趾稍北,回视如树圭。又折而入东崦,则仰见大水从天上堕地,不挂著四壁,或盘桓久不下,忽迸落如震霆。东岩趾有诺讵那庵,相去五六步,山风横射,水飞著人。走入庵避,余沫迸入屋,犹如暴雨至。水下捣大潭,轰然万人鼓也。人相持语,但见张口,不闻作声,则相顾大笑。先生曰:“壮哉!吾行天下,未见如此瀑布也。”
  是后,予一岁或一至。至,常以九月。十月则皆水缩,不能如向所见。今年冬又大旱,客入到庵外石矼上,渐闻有水声。乃缘石矼下,出乱石间,始见瀑布垂,勃勃如苍烟,乍小乍大,鸣渐壮急,水落潭上洼石,石被激射,反红如丹砂。石间无秋毫土气,产木宜瘠,反碧滑如翠羽凫毛。潭中有斑鱼二十余头,闻转石声,洋洋远去,闲暇回缓,如避世士然。家僮方置大瓶石旁,仰接瀑水,水忽舞向人,又益壮一倍,不可复得瓶,乃解衣脱帽著石上,相持扼掔,争欲取之,因大呼笑。西南石壁上,黄猿数十,闻声皆自惊扰,挽崖端偃木牵连下,窥人而啼。纵观久之,行出瑞鹿院前——今为瑞鹿寺。日已入,苍林积叶,前行,人迷不得路,独见明月,宛宛如故人。
  老先生谓南山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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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李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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